步子亦是轻疾了许多,不过七八日光景,就来到了辰州近郊裘家拗村,也就是裘千仞此世的故乡。想到即将见到这一世的亲人,即使裘千仞历练经年,心性沉稳,亦是有了些急切兴奋的心情。
“母亲、大哥他们还好吗?还有小妹,过了年就五岁了,记得前年见的时候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家伙,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裘千仞一边想着,一边往村西北赶去,那是他家的位置。一路碰到相熟的村民,他都是笑着打招呼,完全没有一丝武林大豪的风范。只是村民面色有些怪异,有几人欲言又止,可是裘千仞心急如火,并未在意。
过不多时,那栋熟悉的房子已出现在裘千仞视线之内,可是裘千仞却是面色一变,只因房子外面竟挂上了白布白幔!
裘千仞大步走到自家门口,咚咚敲门。没过一会儿,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长得和裘千仞几乎有七成相似的麻衣青年抱着一个小女孩出现在门内。这自然就是裘千仞的大哥裘千丈和三妹裘千尺了。
裘千丈微微一愣,叫道:“你……二弟……”
裘千仞没有理会裘千丈,他的视线直愣愣的看向屋内中央供桌上的灵位,上面一列字刺疼了他的双眼:先母裘白氏之灵位。
裘千仞慢慢的走上前去,静默了半响,倏地跪了下去,头颈低垂,看不清他的面色。
裘千丈叹了口气,先是关上了大门,然后走到裘千仞身后,道:“二弟,你总算回来了,咱娘可是一直念叨着要见你一面,一口气愣是不肯咽下,一直到大前天才……”
“咱娘是怎么没的!?”裘千仞突然插言,声音十分沙哑。
“这……生老病死,人之常……”裘千丈还未说完,就听裘千仞怒喝道:“放屁,咱娘才四十七岁,还有大把的寿数!你说,是不是你亏待了娘!我每年给家里寄回那么多银子,你他么的都干嘛使了!”
“混账!”裘千丈听了勃然大怒,“裘千仞,你休要胡吣!你在村里打听打听,老子可有一日亏待过老娘!倒是你这个没良心的兔崽子,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你几面,老娘就是活生生想你想死的!”
就在兄弟俩剑拔弩张的时候,忽听“哇”的一声大哭,原来是裘千尺被两个哥哥的争吵吓着了,嚎啕大哭起来。
裘千丈一见妹妹哭起来了,忙去逗弄安慰,裘千仞也沉默下来。好不容易等裘千尺不哭了,后者却又缠着裘千仞要抱抱。裘千仞只好压下了心中的悲痛,抱着妹妹软软小小的身子,不断哄着。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也许是苦累了,也许是在二哥怀中得到了安慰,裘千尺沉沉地睡了,裘千仞将她小心的放在了里屋的炕上,出来后垂头半晌,对裘千丈说:“大哥,我……”
裘千丈打断道:“不必说了,都是自家兄弟。”顿了顿,又道:“二弟,给咱娘上柱香吧。”说着把孝衣孝帽拿出,为裘千仞穿戴上。
裘千仞跪在母亲灵前,磕了三个响头,又凑着烛火点上三炷香,晃灭了火,插在灵前香炉里,这才问道:“咱妈是什么病?”
裘千丈道:“郎中说不是病,早年咱妈辛劳太过,伤了根本,咱爹去世之后,她这些年郁结于心。现下已是油尽灯枯,进补也是不中用。”
裘千仞不说话了,他又何尝不知这些道理,只是自欺欺人,不敢去想罢了。自己这一世的父亲五年前病逝,自己当时刚刚追随师父上铁掌山学艺,家中的孩子只剩下十六岁的大哥和刚出生不久的小妹,母亲强忍丧夫之痛,照顾小妹,支撑家庭,即使有大哥在旁帮衬,也有自己每年寄回银子补贴家用,母亲身上的担子依旧很重。
父亲身死之后,母亲除了开始时的几日,后面一切还算正常。自己只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会渐渐淡忘父亲,重新高兴起来,没想到……
裘千仞轻轻问道:“母亲的墓在哪里?”
裘千丈道:“就在村后山的坡地里,与爹葬在一起。”
裘千仞站起身来,出了门,向后山墓地方向走去。
从这一天开始,裘千仞在父母的合葬墓旁,搭了个茅草屋,身穿麻衣,为母亲守孝。裘千丈本来对这个兄弟颇多埋怨,看到如此情景,心下就是有气也撒不出来了,反倒每日备了饭菜给裘千仞端来,尽量宽慰于他。裘千尺每日间亦是跟来,她还太小,并不明了死亡的真正意义,还当妈妈真如大哥所说,是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旅行了,只要自己乖乖的,妈妈早晚都要回来。
到了第七日清晨,裘千仞刚从茅草屋中出来,就见大哥抱着小妹,带着一位中年人朝自己走来。
中年人身着一身黑色武士服,身材高大精壮,面容刚毅,顾盼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师父?!”裘千仞不禁叫道。原来这个中年人非别,正是裘千仞的授业恩师,铁掌帮帮主上官剑南。
上官剑南走到裘千仞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令慈的事我都知道了,千仞,节哀顺变吧!”
“师父!”裘千仞跪在地上,沉声道,“我娘没了!”
上官剑南摇摇头,上前扶他起来,道:“前些天你娘出殡时,我是来过的。”
裘千仞一愣,心下又是释然,是啊,这里离铁掌山如此之近,自己母亲逝世之事,怎么可能瞒过上官剑南的耳目?
上官剑南道:“千仞,我来此是要问你,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说罢双眼放出精光,牢牢罩定裘千仞。
裘千仞一愣,看了看上官剑南,见他面容严肃,不禁道:“我何曾躲了?”
裘千丈听到这里,知道他们师徒间要说些私密话,便插言道:“上官帮主,二弟,我先带着小妹回去了。你们聊完就回家,我准备有素斋饭。”说罢抱着裘千尺,向家中走去。
上官剑南“嘿”了一声,道:“你还装憨!”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下道:“千仞,以前的事情就不必说了,如今出了一件大事,你必须跟我回总舵。”
裘千仞叹了口气,轻声道:“师父,我还要为母亲守三年孝呢。”
上官剑南一摆手,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孝顺当然是好的,可你太迂腐!真要按当世的陋规守三年孝,岂不是耽误大事……”说到这里,他的面色忽转黯淡,喃喃骂道:“要不是当年岳帅死守这些忠孝节义的臭规矩,又怎会落得个惨死下场!”
裘千仞听得分明,自然是知道师父又想到了岳飞岳元帅,正想劝解两句,就见上官剑南已是恢复了正常,沉声道:“况且你已守灵七日,孝心已经尽到,该为天下做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