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我就问,‘小亮呢?’我说‘小亮不是在家和你睡觉吗?’我妈当时没有着急,毕竟那时从没听说过有丢小孩的事,没有这种概念。我们都以为弟弟出去玩了,很快就会回家。可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弟弟还没回家。爸妈像疯了一样到处去找。打听到,有人看见,我弟弟是被一个老头儿领上公交车了。”
司机狠狠地擤了把鼻涕,接着说:
“我猜,弟弟是在我妈睡着后,越过她,爬下床去找我,结果碰上了人贩子。那段时间,凡是亲戚朋友去了,都在问这个事。我妈瘫在床上哭。我坐在墙角,不敢过去和我妈说话。我知道,弟弟丢了,她觉得是因为我。可我一遍遍回忆那天的场景,当我拉着门环的时候,的确听到妈妈是答应了的。但是,她还是怪我。那以后,我妈就对我非常严厉。在她心里,弟弟是最聪明懂事的,比我强一百倍。只要我稍微不合她心意,她就会说'怎么丢的不是你?'每当她这么说,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无论我怎么做,弟弟也换不回来了。”
“你爸爸也怪你吗?”爷爷轻轻地问。
“他没这么说过,但心里应该也是怪的吧?我妈已经快精神失常了,我爸只能坚强起来,撑起这个家。哪怕我长到了十五六岁,只要单独在家,他们出门还是会把门反锁上。我从小就在这样压抑的环境里长大,常常幻想那个老头儿能良心发现,来告诉我们把弟弟被卖到哪去了。只要他说出弟弟在哪,我不会找他麻烦的。要是弟弟能回来就好了,家里就能恢复从前的样子了……”
“可弟弟丢失的责任不在于你啊。你当时那么小,自己都可能被人贩子领走。”爷爷轻拍司机大叔的脊背,轻声安慰着。
对方猛地握住了爷爷的手,流下了感激的泪水:“谢谢您,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安慰。我父母……”
“是他们做得不对,大人的责任却甩给孩子来承担。但是他们,也不容易……”
“我知道。我不怪他们。孩子丢了,父母是最痛苦的人。只是,我迈不过去心里的那道坎儿……”
司机吸吸鼻子,把湿透的手绢叠整齐,对一旁已经看傻了的小雪说:“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别担心,叔叔没事。只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小雪懵懂地接回手绢,司机继续说道:
“我十八岁就离开家。当卡车司机也是为了多走些地方,打听弟弟的消息。别人过年过节都全家团圆,就我却一直在外面漂着。不怕您笑话,我到现在这个岁数,还没有成家。找不到弟弟,我实在没法心安理得地组建家庭。哪怕我感到一点儿幸福,都像是从弟弟那儿偷来的一样。”
爷爷拍拍司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解道:“弟弟是弟弟,你是你,个人的路得个人走。就算父母子女也只能陪我们走一段路,终究是要分别的。把心结解一解,遇到对的人就在一起吧。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还没有到来,我们真正能把握的就是现在。”
司机信服地点点头,向他们展露出一个雨过天晴的笑容。爷爷关切地看着他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
“四十四。”
听到这个岁数,爷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凝滞,脸颊不自然地抽动着。他不再开口说话,只是低头摆弄着手间没用完的干枝梅。
司机也察觉到爷爷的反常,了然地说道:“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别再耽误你们时间了,继续赶路吧。”
他们三个各怀心事地上了车。货车继续在盘山公路上飞驰。爷爷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小雪也犯了困,歪在爷爷怀里打起了盹儿。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大叔开口打破了车厢里的寂静,轻声说:“我们快到了。”
小雪睁开眼睛往窗外看去,他们已经来到了城市的边缘,路边的房屋体面了很多,大多是贴了瓷砖的二层小楼。爷爷依旧紧闭双眼,像在沉浸梦中不愿醒来。
司机在公交候车亭前停了车,满怀歉疚地说:“对不起,大车不让进市区。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爷爷缓缓睁开眼睛,向司机道了谢,抱着小雪下了车。司机降下车窗,探过身子细细叮嘱他们:“在这里等55路,坐到终点站锦绣城。再换乘5路,终点站就是火车站。”
“记住了,谢谢你。”爷爷把小雪抱举到窗前,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祝你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司机笑着重复了一遍。他摆弄了一下吊坠相片,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