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腰酸背痛地张望,下午的老四九城有种朦胧质感,光线毛茸茸的,好像新洗出来的胶片,睡眼终于认清方向,他开始原路返回。
“你哥呢?”罗平安跟了他两步,又问。
“不知道。”李白随便搪塞。
“手里拿的什么好玩意儿,”罗平安招呼同行的几个花衬衫在原地扶着自行车等,还是没放过他,“跟狗熊似的抱着。”
“不知道。”清风拂面,李白哈欠一打就冒出了眼泪,他想杨剪从来不睡午觉果然很明智,每次这个点钟醒来,他都会困得怀疑自己连下午带晚上都失去自理能力。
“哎,你往哪儿去啊?我捎你一程,回家跟你哥说下回请我吃饭。”
“不知道。”李白仍这么说,瞅了瞅罗平安新烫的卷毛,在心里同情那个理发师的失败。他在这儿无论说什么都一问三不知的,摆明了拒绝交流,罗平安骂了声,带他的骚包朋友们蹬车走了,李白也乐得清静地走向马路,照着上午的记忆拐了几个弯,回到了方家胡同的那棵榆树下。
仍是那位圆脸姑娘跑过来开的门,一见李白她就回头吆喝:“哥——找你的!”
李白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只是踮着脚往院里瞧,东角支了个棚子,看起来上了年头,但依然把那些茂盛的藤蔓拖得稳当。绿荫里头放着几个铁盆和几堆没摘完的蔬菜,板凳上没有坐人,倒是屋里传来人声,好像在争吵。
小姑娘急了,又叫了一嗓子才有人应她,听起来像个中年女人:“赵初胎,哪儿都有你,马上高二了,回屋写作业去!”
也有个人影从黑乎乎的门洞里冒出来,快步朝门口走近。的确是那个赵维宗,穿了件绛紫色圆领短袖,却显得挺清爽。李白之前跟他见过几次,去年天气很冷的时候,还被杨剪带过去送了一回温暖,这温暖的内容具体就是——上门帮人理发,他动剪子,杨剪就在旁边背着手看,说什么“剪断发剪
断了牵挂”。
尤其记得,那会儿的赵维宗像是受到某种巨大打击,整个人形销骨立,有种神经质的敏感。
现在气色跟精神像是好转回来了,但他上一秒还黑着脸,下一秒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说“你好”,仍然让李白觉得,他的旧伤还没长好。
“杨遇秋生病了,托我把这个交给你,”李白两手递出纸袋,背台词似的说,“祝你二十一岁生日快乐。”
赵维宗显得有些惊讶,或者说是为难,他拿着纸袋却没拆开,“谢谢,你回去也替我跟她说声谢谢,心意我领了,”想了想,他又把这袋子还回李白手中,“但这个我不能收。”
那位赵初胎立刻鼓掌道:“我就知道,哥你真棒!”
赵维宗看着李白,神情仍然很真诚:“太贵重了,还得麻烦你再把东西拿回去给你姐姐了。”
李白歪着脑袋,“你不拆开看看?”
“不用。”
“那你怎么知道贵重?”
“不是钱的贵重,”赵维宗说,“是其他层面的,总之我不该收。”
李白不禁失望,他其实一直在等他拆开,好让自己瞅瞅这颇有点分量的牛皮纸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到时候再跟杨遇秋备给杨剪的那袋礼物的比对一下,看看哪个好。现在看来这也没戏了,李白越发觉得自己今天这五十块扣得不值,正想如上午那般潇洒而去,却见赵维宗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了句先等一下,然后就端着手机,低头翻看起来。
“过一阵子有个同学聚会,”他解释道,“杨剪跟我高中不一个班,但一帮人互相都挺熟的,我找下地址,你回去问问你哥有没有时间来看两眼。”
“好。”李白应道,他果然挪不动步子了。
“你不是早上买车票去了吗?”赵初胎忽然问,“不是说,明天就动身去青海?”
“聚会还早着呢,等那时候我估计就回来了,”赵维宗笑了笑,仍然低着头,目不转睛,“我跟妈吵吵你都听见啦。”
“太远了,哥你钱够吗?我还存了点压岁钱……”
“小丫头不用操心。”赵维宗还是笑。
“那你真能找到春水哥哥吗?他还在那儿?是不是找到了你就不会按时回来了。”赵初胎放低声音,这几句问得很小心。
“谁知道,我就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把他留住了,找不到人的话……也行。”李白把这话听得仔细,也用心观察着面前那人的神情。他看到苦涩。掺杂不甘。春水?孟春水,他也跟着一块想起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高瘦帅哥,总是神游天外的模样,话也不多,跟杨剪是同系同班的同学,但关系好像跟赵维宗更近,几乎每次见面他都看见这两人混在一起,当然,这是从前。他的确很久没见这位“春水”露脸了。
看来是走了,消失了,难道是从去年秋天开始?最后的行踪出现在青海?说不定是北大物院高材生辍学放羊?好夸张,值得登报纸。反正现在的赵维宗如深秋时那般魂不守舍。
短短几秒,李白把这些印象碎片拼出了些形状,赵维宗也终于翻到了那条短信,“八月二十三号晚上七点,”他抬眼看向李白,微笑里带些歉意,“西单汉光百货地下一层那个溜冰场,记得跟你哥说,早点把时间空出来。杨剪喜欢溜冰,绝对来。”
几分钟后,李白又走到来时的胡同口,路过飘香的卷饼摊,看到掌勺的老板换成了老板娘。他被晒得有点蔫,摇了摇手里那袋“烫手山芋”,给杨剪挂了个电话。
过了十九秒,或是二十,李白数下来,电话接通了。
上来的第一句话,他就问杨剪:“哥,那个赵维宗,他是同性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