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口气,他又解释道,“她也是oga,比较有经验。”
“最好还是不要。”陆芷显得有些犹豫。
“薛阿姨的封闭项目还没结束,最好不要让她分心,,你知道的。”她又补充。
“不要这样叫我。”
“怎么,模仿一下薛阿姨的口气,你就不愿意啦?”陆芷咯咯地笑。
陆汀也笑,无声地,也有些无奈。事实上他已经想不起来母亲这样叫自己时的模样,刚才那样说,也只是因为觉得这称呼太小孩子气了而已。
之后的下午,陆汀把时间花在自己的果园和菜园。毕宿五整整一层,至少40的空间都被他用于种植作物,当年弄来那么多无污染的天然土壤就费了不少力气,每天用特殊装置燃烧肼类化合物从而获得浇灌用纯净水的过程也不容易,后来又是自学授粉嫁接,又是反复调整温度湿度风速光照,模拟出世纪之初地球上的四季,好让那些珍贵的种子适应人工环境……这都是陆汀十岁出头就开始做的事。
的确,他喜欢植物,也喜欢坐在绿叶间嗅闻着湿润泥土气息的感觉,虽然他和他的沉默伙伴们都飘在空中,好像无依无靠的一座浮岛。
但即便如此,植物也是能扎根的东西,它们欣欣向荣,也给予回报,陆汀甚至偶尔觉得自己能看到它们的生长,那些微乎其微的变化过程。
最近樱桃就要熟了,一棵三年的小树。陆汀靠着那根不算粗壮的树干坐了很久,从几年未见的母亲想到自己的性别,又想到不争气的信息素,想到雨和钢铁,最后想到83。
脑海中对那人的描摹甚至详细到让他对自己的画技产生误解,仿佛握笔在手,就能把那人栩栩如生地勾勒出来。
最后又是cy打断他的白日梦,要打抑制剂了,一回生二回熟,除了发热乏力以及体液分泌过剩之外,陆汀没有太大的不适感,不紧不慢地把针剂推入静脉,又不紧不慢地下楼,吃掉他的晚餐。
饭后又冲了个澡,在各个船舱里逛了一圈,检查了备用抑制剂的存储量,陆汀回到卧室,仰面一倒,陷回自己柔软的圆形大床。
“我要网购。”他说。
电商界面立刻在床前的投影屏上弹出,陆汀捏起枕边的遥控球,握在手心缓缓地滑动,“信息素香水,oga用的,帮我查一下。”
cy说:“您最后还是做好了决定。”
“第一印象很重要,白开水一样的迷之生物,谁会喜欢。”陆汀煞有介事,迅速选中几款价格高评价好的,茶味,柑橘味,薄荷味,凡是和清爽沾边的他都添加了一个,蜂蜜羊奶之类的甜腻款他也挑了不少,当然去除了玫瑰、皮革、茉莉之流,毕竟不想和家人朋友重复。
“宇宙大力怪先生,您不如把这家店买空。”cy提醒道。
“有些我自己都不爱闻,”陆汀认认真真地填写配送坐标和联系方式,专门备注了放在邮箱不要敲门,爽快地下单支付,“明天就能送到了,目前看来我的发情期要持续多久?”
“计算结果是5天8小时,还要再坚持几天,请加油,”每当模仿人类表示关心时,cy就显得很人工,很不智能,“您准备喷哪一种去见83先生?”
“你觉得哪种好?羊奶配我是不是有点搞笑,薄荷太普通了,龙井茶会不会太淡?他喜欢什么类型啊。”
“抱歉,这恐怕超出了我的知识范围,宇宙大力怪先生。”
“哦。”陆汀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个精神病患者。
居然在跟一个软件讨论感情问题。
六天过后,在治好了脸上的斑疹也度过了首次发情,终于能够正常出门的时候,陆汀最终选定了一款名叫干苜蓿的植物类香水。这种作物本身他也尝试过种植,但失败了,当作原始植株的几棵还没开出紫花就枯死在培养箱里,剩下几颗种子,陆汀没舍得用。但陆汀喜欢它们生长时的的味道,这香水也很好地还原了出来,闭上眼嗅一嗅,陆汀就能想象自己坐在落日前,旁边有一条河,风在广阔的苜蓿地上吹出连贯的微波。
他喷得很淡很淡,毕竟发情期外的oga闻起来就应该是似有似无,陆汀总怕自己做得太过头,惹人反感。又怕身体激素还没完全稳定,找到人家又开始莫名其妙地脸红腿麻,他还口服了两颗弱效抑制胶囊,算作预防。
下午四点,陆汀骑上自己纯白的悬浮摩托,把面罩扣好,又摸摸腰带上挂着的伞,等待启动轨道徐徐升起,心中忽然产生一种成败在此一举的肃杀。
“加油,您今天的形象是一百分哦。”cy给他鼓劲。
可不是吗,巧克力棕的短皮夹克配上窄腿深灰牛仔,内搭一件纯黑的鸡心领t恤,陆汀可是全方面琢磨了一番,认为这样又不太骚包又能让人眼前一亮。眉梢周围的杂毛刮干净了,染成浅亚麻色的头发也认真做了补色和护理,顺滑得不行——
虽然现在已经被吹乱。
陆汀俯冲,只身驶入尘埃,它们一团一团地聚着,被下午的阳光映成灰黄色。
有轻轨站辅助定位,陆汀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车站的坐标。地面上比雨天热闹一点,陆汀不仅途径上次83提及的自助妓院,还经过了几家小摊小贩,商品多数都是食物,蛋白块没有低温储存,维生素糖也没有密封,就那么摊在桌上出售,暴露在辐射尘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模式。但他也来不及投去多少关注,匆匆赶到车站,还不到五点。
陆汀把摩托藏在一座荒废大厦的廊柱后面,插着裤兜在站台上站定,开始他的等待。能见度着实不乐观,天也暗得很,他只能时刻盯紧上次来时的方向,等着三个身影,或是一个,忽然隐现,被自己认出。
这条线路的大巴是30分钟一趟,陆汀记得,载着83开走的是七点整的那一班,可他等到七点半,送走了6轮,还是没能碰上自己找的那位。
周围聚起几撮等车的人,数量不多,也聚不了多久,同路的人都会上车,坐在玻璃里面,听着发车20秒的提示,总会有人奇怪地在陆汀身上扫视几眼。
陆汀不为所动,只是摘出几根被面罩夹乱的刘海。
当然,他的心里并非毫无波澜,天确实已经黑透了,他又天生患有轻微夜盲,虽然面罩目镜的夜视功能能够大概弥补,陆汀还是不喜欢夜间在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待上太久,尤其是,他还在做着“等待”这件让人没底气的事。
不过也不能说有多么发慌,本就没指望第一天就能碰上,大不了明天再来,明天再不行,那就后天。说不定人家今天没出门,或者换了别的交通方式,反正再等一轮我就不等了,他这样打算,却在八点那班大巴远去之后,仍然迈不动离开的腿。
如果真的换了别的交通方式……会不会有更方便的?那以后还会在这里碰到吗?还是说那天本就是个巧合,83也不是这条线路的常客?
总之再等一班吧?香水味都快吹没了。陆汀告诫自己沉住气。
于是他等过了八点半、九点、九点半……蓝惨惨的街道上,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一颗接着一颗的大胶囊来了又走,载着寥寥的人,通往河流对岸。尽管都城地处赤道附近,但辐射尘阻隔在大气中,吸收了太多阳光,导致近地面夜间温度常年维持中下水平,附近的高温电池墙和排污管都轮休了,陆汀开始时不时吸吸鼻子,抱着胳膊低着脑袋,百无聊赖地拿靴底磕着地砖的缝隙。
踢烦了,就倚在站牌上,差点昏睡过去。
是脚步声把他从疲倦和饥饿中叫醒,陆汀猛地睁眼,目光对着地面,他看到三个影子。
困意顿时消散,连头皮都发麻了。
淡淡的铁锈味中,陆汀转过脸庞。
头顶的高功率灯管照得一切如同白昼,身边约五步远处是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身高都是十二三岁的模样,脸部仍被旧式防毒面罩遮了个严实。男孩戴着耳机听歌,还在漏音,一身运动服,女孩则腼腆地垂着脸,身穿整洁的厚连衣裙、圆领毛外套、长袜和小皮鞋,面料都起了球,衣襟上扣着两颗银闪闪的六芒星的奖章。
细看男孩的书包带上也挂着一个。
陆汀清楚地记得这种东西,镀有当今极为稀缺的铂,制造起来还得联合政府的稀有资源办公室给授权,特区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拿来表彰极少数优秀学生,每学年一个班级通常只有10颗。陆芷总会骄傲地领着他回家,把他的星星奖章摘下来,挨个裱上框子,钉在墙上。
而这两个孩子的“家长”显然没有陆芷当年的兴高采烈,他正神情稀松地望着前方发呆,而前方除了空荡的马路和蒙尘的大厦底部之外,什么都没有。
这回倒是没有背刀,换成一只米白色学生背包,边缘都镶了防磨防滑的红边,包带上还挂了只粉红色小熊。身上简单地穿了件黑色高领衫,条形码被遮住了,下身是皱巴巴的工装裤,都很单薄的样子。
侧面看去,他被大股白光簇拥,也是薄薄一片。
为了显得真诚友好,陆汀摘下面罩,又用力捏了一把自己汗湿的手心,从后面绕过那两个孩子,听着猛烈的心跳走近,“嗨,”他干巴巴地站在83身边,不知怎的,也只敢盯着面前的马路了,手倒是准确地摸到腰后,摘下那把折叠伞朝身侧递过去,“洗干净了,又补了一点防酸涂层,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