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足有一分多钟发不出声音。他傻傻地张着嘴,摘下面罩,因为他下意识觉得此刻十分重要,而重要的时刻,他们应该看着对方。
只用眼睛。
邓莫迟也把面罩扯了下来。他还是略显困惑的表情。
陆汀问:“什么变化?”
他太紧张了,自卑狂喜和不敢确定混在一起再投射在身体上,或许就是一种紧张。以至于他显得有些唐突。
而在搞明白一个问题的过程中,邓莫迟并不会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也不会拒绝多费口舌。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焦虑,做事会犹豫。”
陆汀的眼神暗了暗——这似乎不是什么好的变化。可以理解成一种在乎吗?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
邓莫迟又想起来一句:“也会觉得放松。”
陆汀立刻来了精神:“比如什么时候?”
邓莫迟看向天花板:“笑的时候。”
笑?陆汀清楚地记得他的笑。在那家名叫太阳神的酒吧里,投影出的日落前。当时自己在和他说,我就想和你交个朋友。
或许还有偶尔的、掩藏在防毒面罩里面的笑。看不到也听不真切。
“那你现在能不能笑一个呀,”他往前挪了两步,凑在邓莫迟跟前,目光扫过他曲在机床边缘的膝盖,“放松放松。”
没想到邓莫迟竟然真的照做了,脸庞正对着陆汀,他好像那天酒吧里按照电子程序办事的仿生服务员那样做出了一个标准化的笑容,并且保持了几秒,很好看,但也确实诡异。
“……不错,你眼睛形状那么好,睫毛那么长……笑起来弯弯的,很适合笑,”陆汀知道自己的语言十分笨拙,但他并不允许自己的羞怯在这极为难得的时候误事,坚持红着张脸直直地盯着,嘴角禁不住抽·动,“以后还要多练,那才能笑得更好。”
邓莫迟点点头,似乎把这话听了进去,虎口抵在薄唇下方,食指和拇指分别向上推两边的脸颊,皱着眉头揣摩角度。
陆汀看得脸热,脖子热,头脑都开始发热了,他想自己估计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想用“可爱”来形容自己面前这个总是严肃淡定心事重重的家伙。终究是忍不下去,他蹲下·身乐出了声,却又徒劳地咬住嘴唇想把自己这毫无形象可言的状态咽进肚子,憋得肩膀都在抖。
邓莫迟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幽幽传来:“我刚才是说,你笑的时候。”
陆汀立刻静了下去,他冲着地面愣了两秒,不太流畅地抬起头:“我笑,你放松?”
“奇怪吗?”邓莫迟把捏笑脸的手放下,十指交叉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
陆汀想了想,道:“也许是因为笑这种行为可以感染?那个叫做氛围的词。”
“有可能,”邓莫迟忽然靠近他的脸,刘海垂下几乎要碰到他的额头,笔直地打量他,“总是没烦恼的样子,你也很适合笑。”
陆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铁锈气浓郁密实地萦绕鼻前,又一次微妙而明晰地和屋里的其他废金属区分开来。可能这种不同仅仅是因为它是来自邓莫迟的。陆汀想:饶了我吧。
多亏基本功扎实底盘稳当,终究是在原地蹲住了,没有出丑。
“那你喜欢看我笑吗?”陆汀鼓足勇气问。
邓莫迟坐直,离陆汀又远了,脸上也恢复了无所谓的神情,乌发下的皮肤被灯光映成一种无瑕的白。对这种主观问题,他似乎没什么想说的。
陆汀捏捏鼻梁,膝盖收拢,眼睫也垂了下去,“反正我很喜欢看你笑。真正开心真正不经意的那种。所以平时不想笑的话,板着脸也很好。”
邓莫迟反问:“发情期还没过去吧。”
这话题转得太快,陆汀有点愣:“……应该吧,一般不都要好几天吗,虽然我刚第二次,好像不太规律。”
“嗯,刚才淡了,现在又浓了。”
“什么?”
“信息素的气味。”
“你闻得到?”陆汀抬眼,他差点跳起来。
“我的嗅觉有点问题,在公共场所,我能闻到上百种味道,有相近的,但个体之间差别还是很清楚,”邓莫迟认真道,“那种感觉多数时候都很恶心。”
“所、所以你也闻得到我的?我以为我没有。”
“你的味道是水。”
“水也有味道?”
“化学层面是无色无味,但对我来说,任何东西都有味道,”邓莫迟把事情说得浅显,“就像土地也有,钢铁也有。”
“钢铁也有。”陆汀喃喃重复。
“不小心就会忽略,”邓莫迟注视着他,陈述道:“它让人觉得你是湿的。”
“我是湿的?”陆汀害羞地瞪大眼睛。
我确实经常是湿的!你在的时候。比如现在。他这样想着。
他甚至感到呼吸阻塞,摊开五指把脸埋在里面,脑海中是抑制不住的疯狂念头:我……我吃了好多抑制剂。但还是好想让你抱住我,亲我……脱下我滑腻的衣服。
标记我。
“但不是雨,”邓莫迟又道,“雨很臭。”
说罢他就站了起来,从门口抱回最后一部分钢管,牛仔外套沾了血污,他也习以为常,只把来之不易的回收物在室内角落整齐地堆好。眼见陆汀还蹲在机床前发懵,身体微微抖动,脸蛋藏着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提醒道:“走吧,你该回家了。”
“说过了我会送你。”他又走到陆汀跟前,拽他胳膊想把他提溜起来。这片旧战场附近曾是生长在河谷的茂密雨林,如今一到夜间也会有因辐射而变异的生物频繁出没,比白天还要麻烦许多。留一个正在发情的oga在他设施简陋温度低下的安全屋里确实不是上策。
陆汀似乎也被拽回了点心神,终于乖乖站起,膝头酸酸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地问:“那苜蓿草呢?我喷的香水。臭吗?”
“没注意。”邓莫迟锁住机械小狗,打开手电,光柱一直延伸到飞船的尾翼。
“我喷它是因为想给你留下个好点的印象,苜蓿味很舒服的,说是让人身心愉悦,也没有烂大街,总比水味好。”
“谁会去在乎那种东西。”站在那架等候多时的“aldebaran-b”跟前,邓莫迟回头去看,陆汀竟和他一样没戴防毒面罩,在灰沉沉的夜气中暴露出头发、五官和肌肤,那张脸仍然是绯红的,“怎么看都是真实的东西更值得关注吧。”邓莫迟又道。
陆汀闻言,躲闪地看了他两眼,把手掌对准飞船入口的安全锁。电子屏幕感知他的指纹,或许也能感知他的脉搏。他的心脏确实跳动得太离谱了,他魂不守舍地冲着面孔扫描镜头眨眼睛,不断在想,刚才那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这个人看来,自己寡淡的信息素优于那种昂贵的、根据大众喜好人工制成的味道?
更值得关注的,原来是真实。
陆汀攀住扶栏高抬起腿,一步跨上飞船,邓莫迟跟在他身后。密封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船舱里很温暖,充满一股安详稳定的气息。
“你去休息吧。”陆汀打开操作权限后,邓莫迟这样对他说。
“谢谢啊。”陆汀挨着他不想走。
“是我搭便车。”邓莫迟目不转睛地看着光屏,手上已经开始输入,迅速地计算当今风速风向下的射线风暴移动路径,从而调整飞行轨迹。
陆汀侧目望着他,点点头,还是没有回后舱窝着,而是在另一台计算机上做些简单的协助工作,两人效率颇高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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