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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别矣,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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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们一道走也好啊!”

    颜法说:“我去过一次的,芷秀说跟医院一起走。”

    傅家姆妈说:“要是那样就好了!”

    正说着,车子猛然一动,很快就减速,听得见车轮摩擦在铁轨上“吱吱”刺响,声音很恐怖。车厢里的人都慌了。有人大声说:“糟糕,是不是日本人的飞机来了!”

    列车很快停下来。听见有人大声喊:“都下车,下车!敌人飞机来了!”

    一下子,人都挤着下车,往树林里跑,往山坡那里跑,傅家姆妈拉着有为,最后才下车,颜法和颜胜正焦急地等在车门口。一个抱起有为,一个背着母亲,赶紧往附近一处树林里跑。这是一片桃林,树不高,枝丫弯弯曲曲的,张开来,伞一样遮住地面。几个人在林深处停下,颜胜放下有为,翠荣帮颜法将妈扶到一个树底下坐着。母亲还在问:“老大一家呢?怎么跑散了。”

    颜法说:“不要紧的,他们两口子带着汉华,这时候总在哪个地方躲着。”

    老远来了警报声。“呜——”在武汉早已听熟,老二说:“是敌机临空,好快啊!”

    敌人飞机,一共五架,摇着翅膀,先是像儿童玩具一样大,很快就跟张开翅膀的老鹰一样了,到了铁路这里,“轰轰!”翅膀一摇,落下一些黑色的东西,落地就是一团烟柱。

    小有为念叨着:“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飞机屙巴巴!”几个人都笑了。翠荣过去,一把抱起儿子,放在胸前,亲了又亲,又把身子埋下,护着儿子。

    颜法说:“要是飞机往这林子里打枪或者投弹,都要扑在地上啊,莫怕把衣服搞赃了!”说着做了个样子,全身伏在地上,脸埋着。有为哧哧地笑。

    还没笑完,一架飞机真的冲这林子来了!达达达,一阵扫射,子弹都打在树上,一时树叶飞扬,打断的枝丫落到身上。老三大叫一声:“快卧倒!”上去把妈按倒,翠荣就地和儿子两个倒地,把儿子紧紧抱在身下。

    飞机打了个转又来了。大约它认定了这林子里躲着人,来回又扫射了两道。这回打着人了,听见有人惨叫,又有人哭号。

    另几架飞机朝着列车扫射,子弹打在列车顶棚上,砰砰地响。又扔**,到处是烟尘。

    高射炮响起来了,飞机还在头上盘旋,老三愤怒地骂着:“狗东西,轰你下来!”忽然,像一阵风掠过,头上的树枝哗哗一片摇动,随即“轰”的一下,一颗**落在临近一棵树下,巨大的冲击波将老三和母亲一起掀起来,离地一米多高,又重重地摔下来。颜法惊叫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母亲身边。母亲已经在呻呤了。老三落地就站起来,和老二一起去看母亲。

    母亲倒是没有被**击中,但是刚才落地的一刻,她的腰撞在一棵倒木上,狠狠地砸了一下,现在腰部剧烈地疼痛,连坐都不能了。

    两兄弟慢慢给母亲揉着,问疼不疼,一到腰那里,母亲就说不能动!

    显然,母亲的腰受了伤。

    响起了解除警报声,人们都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向列车走去。

    一队戴钢盔的士兵跑过来,察看列车。车头倒没有受损,铁路也完好,受损的是车厢,好多地方车厢顶都打穿了,透过亮来,也有玻璃打破的。士兵看了,说这都不要紧,赶紧开车吧!

    人们便蜂拥上车。另有不少人,亲人在空袭中死去了,一家人围着亲人遗体舍不得离开,士兵过去催促着上车,说放心,这里有掩埋队,不会让尸体暴露。

    一个老夫人,丈夫刚刚被炸死了,她哭着对士兵说:“求你们给他一副薄棺材啊!我出钱。不能就这样埋在土里!”士兵冷峻着脸不理她,也坚决不受她的钱。一个老人劝着夫人:“这是什么时候啊,能入土就不错了!”

    老夫人擦着眼泪上了车,回头定定地看着那片山坡。

    颜法和颜胜找了块木板,将母亲放在上面,抬到列车门口,却怎么都进不去。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连一尺空地都挤不出来。士兵们说唯一的方法是将人放在车顶棚上。颜法车开起来那样大的风,老人怎么受得了?

    一个兵对颜法说:“只有这样了。不要耽搁大家!”他替颜法找来一些绳子,兄弟俩将母亲绑在木板上,慢慢举起来,顶上几个士兵伸出手来接,母亲被安置在车顶上。

    老二老三跟着爬上去,车顶上已经爬着不少人。兄弟俩将木板固定好,自己也用绳子捆在腰间,固定在车顶。一个坐母亲脚边,一个坐母亲头旁。母亲很是沉着,对颜法说:“不要紧的,我能挺得住,到长沙就好了啊!”

    小有为见奶奶在车顶,也吵着要和奶奶一起,被翠荣抱进了车厢。

    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两边的房屋树木飞一样往身后逝去,一些人的帽子没戴好,呼一下就被风从头上拉掉!也有衣服、杂物被风带走的。呼呼的风声灌在耳朵边,几乎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

    颜法弯下身去,挡在母亲头前,母亲淡淡地说:“不要紧啊儿子!我能坚持。”

    渐渐的,真冷啊!冷气从一切开口的地方钻进身体,冰寒刺骨,人人都蜷缩着,熬着,盼望着长沙快些到来。

    母亲仰面躺着,又没有盖的,老二老三在一边,无可奈何,心里阵阵发疼。

    终于,火车慢下来,远远看得见城市的房屋,长沙到了!

    等车停稳,颜法去摸母亲的手,冰铁一样!颜启他们在下面叫着,一家人将母亲小心翼翼地抬下车,弟兄三个轮换着抬,拖拖拉拉,到了一个院子,里面有不少人,搭着篷布。

    有人主动让出一块地方,让母亲安置下来。

    开饭了,每人一个馒头,一块咸菜,稀饭可以随便喝。彩云端一碗稀饭,赶紧喂汉华,翠荣和小有为一起喝着,喝一口,掰一点馒头给儿子。有为吃了几口,到奶奶身边,把一点馒头喂给奶奶吃。奶奶说:“好孙子啊!你吃吧,奶奶不饿。”她伸出手来,摸着孙子的头,叹着:“兵荒马乱啊,我可怜的儿,小小年纪,赶上这样的年头!”

    有为这孩子,从小就知道心疼人。有时候,到了中午,家里还没有动烟火,小小年纪饿了,出去看人家家里吃饭哩,跑回来,也不说话,把门关上,屁股靠着门,估计人家吃完了,再出去玩。天鹏见孙子这样,也流泪了,说:“好孩子,有骨气!是傅家的后代!”

    这孩子灵秀,善良,爷爷奶奶叔伯姑姑,打心眼里疼他。

    颜法给母亲喂完饭,自己才吃。

    天黑下来,没有床,没有铺盖,什么都没有,人们挤在一起,或躺着,或坐着,或者蜷缩着,熬着深秋的寒夜。

    天亮了,说有火车开往衡阳。人们都活泛了。腿快的早已到车站去,傅家人多,走在最后,老二老三抬着母亲,小有为跟在担架旁,不时为奶奶掖一下衣角。

    有部分人就在长沙疏散了,所以这趟车就不是那样拥挤了。为母亲在车厢里找了块地方,大人孩子也都有地方坐下来。

    长沙到衡阳不远,几个小时就到。幸运的是,这一路没有遇到敌机。

    傅家在衡阳有亲戚,是母亲的一个远房老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面几间小屋,门板上有裂开的缝隙。老三去敲门,一个腰身佝偻的老汉慢慢探出头来,脸如枣核,细眯眼,看了他们,张开眼笑着问:“是不是武汉老表啊?”

    躺在板子上的母亲开口了:“德利,你还健旺吧?”老汉马上惊喜地说:“表妹啊,我好啊,等你们好多天了!”看她躺着,担心地问:“怎么样啊,被飞机打着了?”

    颜法说了母亲受伤的事。老汉说:“不要紧,先安顿下来,等我去找一个老郎中,给看看。”说着就把他们让进屋。屋子已经打扫好了,干干净净的。老三一家住一间小屋,老大一家也有一间,母亲住一间,颜法就在母亲门外搭个地铺。

    在逃难的时候,竟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人们居住,真是天堂了!有为格外高兴,在几间屋子之间跑出跑进,一路“呜呜”地叫着。傅家姆妈看着孙子,满是皱纹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老表姓文,颜法他们便叫他“文伯伯”,有为自然叫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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