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溃决,还堵,那冲了坝的洪水是都跑到他脑子里去了吗?他是猪吗?”
“修建百尺塔——呵,他是白痴吗?不知道摘星楼是祸乱西魏的亡国之物吗?”
“选美,充盈后宫……我可真是谢谢他老人家。国之祸乱燃眉之急都能置若罔闻,只一心为寡人终身大事着想。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给我拿着这些,滚!”
盛安垂手恭立,在心里默默腹诽着,把祖宗陛下最后一句话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遍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每日的摔竹简,破口大骂夺命三连问本就是家常便饭。习惯便好。
乖巧地把一地竹简收拾好,盛安退了下去。
十卷竹简,砸的可真疼。盛安不由得又暗暗庆幸,幸好祖宗陛下只批十份,要是多了……嘶,他这一身老骨头,还真经不住砸。
“汤大人,冷大人。”迎面走来两位大人,一位身着大红色官服,名汤温,一位身袭幽蓝色官服,唤冷寒。
“盛安公公。”两位大人如是道,“陛下可起了?”
盛安道,“刚发了一通火呢。现下怕是烦的要命,预备睡个回笼觉呢。”
盛安笼着手,心道:哼,一个猪大人,一个白痴大人。还敢往枪口上撞?活腻歪了吧。就该让他们这些国之蛀虫多来这里,挨挨骂,受受打。
把两位大人的竹简给了他们之后,盛安便走了。
汤温,冷寒笑着目送他离开,却在打开竹简之时气的火冒三丈——
只见汤温的竹简上,未圈未改,只用朱砂在末尾处,好不随意地画了一只鼻孔朝天,呆头呆脑的——猪。
冷寒的竹简上,则画了一个大腹便便,几欲撑死的人。
冷寒蹙眉道,“这是何意?”
汤温冷哼道,“何意?你自己看不出来吗?我的,是讽我为猪。你的,是白痴!”
冷寒道,“白痴?我怎么没瞧出来?”
汤温白了他一眼,朝外走去,边走边道,“吃成了大腹便便,却整天无所事事。可不是白吃了吗。”
待两人远行之后,一只玉手这才悄悄地从掀开一角的纱幔中缩了回去。
屋子里的陛下回到另一边,打开侧门。这边的门与正门是不同的,这边连着后花园的假山,鲜少有人走动。因为先帝陛下将此设为禁地。殊不知,这里是当今陛下的世外桃源。
说来也委实稀奇,这山虽是假山,可这眼泉却是活的,直通向宫外的——楚府。
不过现下这泉也无甚用处了,因为楚府的主人役了,就算循着这泉眼一路而去,在身为目的地的终点也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陛下手里抱着一个牌位,正是他登基大典上抱着的那个,上面篆刻着:皇侄永平之位。
陛下一手拎着酒坛上鲜红的穗子,丝毫不分轻重缓急地往嘴里灌酒,直到呛咳住才猛地止住,一薄绯红爬上了颈项,蔓延到了白如瓷玉的脸上,终于掩住了几分不该有的苍白。
他咳完后,忽然将视线转向了殿内——床边上,他日日夜夜心心念念抱着入睡的另一个牌位,在薄如蝉翼的纱幔的掩映之下,多了几分虚无缥缈。
抓不住啊……陛下想道。
陛下睫羽颤抖,甫一阖上,那人的音容笑貌仿佛便能呈现在眼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这是年幼时,他们在竹林里,摇头晃脑背着夫子教的诗文。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这是年少时,一人端坐抚琴,一人饮酒高歌。
忽地,画面一转,似有无限悲鸣之音——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这是一年前,一人立于城楼,一人俯首尘埃。
手里的红穗子蓦然被捏紧,骨节处的几分苍白显出主人的战栗与无措。
那人的话音犹自颤抖重复回荡着——
“浪子回头,千金不换……”
可是……陛下战栗着闭上眼睛,我如今回不了头了。
人们都说,醉一晌贪欢。
自那人去后,陛下时时噩梦缠身,那人却鲜少入梦。陛下到不是畏惧噩梦,只是醒来之时,总忍不住这么想——可是因我登基做了陛下,他泉下有知,所以他不愿意见我,不愿意入我之梦?
那个人是清廉正直的千人仰万人敬的守朝臣,而他却是狼子野心的名不正言不顺的窃国贼。
所以——那人不见他,不喜他,也是理所应当,合情合理。
因愁闷借酒浇愁的陛下偶然发现——自己喝醉之时,竟能梦见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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