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不能算个有钱的,”叔仁笑笑:“父母都不在了,如今二哥、三哥分家出去过,大哥供着我们小兄弟俩,还有个姐姐。”
“哦,这样,也是不容易的呀!”车夫点点头,又说:“哎,你这是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不用,”叔仁赶紧摆手:“你还是忙自己生意吧,我自己走几步就到了。”
“小兄弟,咱俩有缘,你今天帮了我,无论如何我也得回报你一次嘛!”叔仁还想推让,车夫不由分说按住他,拉起车子就走。
叔仁盛情难却,只好告诉他:“到丰盛西路,大鸿兴旅馆。”车夫答应一声稳稳地快跑起来。
一路上通过断断续续的交谈,叔仁了解到他原来姓舒,大名一个“龙”字,是桐柏山里五姓村的,今年二十六岁。
家里因交不出租粮不但被夺了佃,而且还给收了房子去抵债。没有了生活的基础,他只好带父母和两个弟弟迁到肥西投靠亲戚,后来又经人介绍来到省城做车夫。
“如今大弟弟在豆腐店里学徒,二弟给人家脚行打小工,倒都能勉强生活。只可惜爹娘没熬到这天,那年闹春疫的时候先后死了。
唉,我有时会去看看弟弟们,好歹饿不死就有活着的盼头呵!”车夫舒龙一边奔跑,一边和叔仁感慨地说。
叔仁皱起眉毛来,觉得气愤和羞愧:“真没想到,你们那里的东家怎么这么凶,竟一点地步也不留么?我大哥是不会的,他对佃户们都很好,从不做这样霸道的事情。”
“倒也不是每一个东家都会这样坏。”舒龙咂一下嘴巴,用脖子上已经发灰的麻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
“谁让咱倒霉呢?要论起来那老鬼还是我远房的亲戚呐,一点情面也不讲只认得钱!我们村里给他起个号,叫做铜板老爷。”
“怎么讲?”
“他呀,喊人帮工每天只给一个钱,干的什么活却不管。家里有高兴事情出去打酒也只许打一个铜板,多了不给。”
“原来是个吝啬的。”叔仁听明白了,却又奇怪:“既然知道他这样为人,怎么偏还给他做佃户?”
“那又能怎办?他家地最多,是我们那里的大户啊!”
丰盛西路确实并不远,穿过三、四个路口就到了,大鸿兴旅馆在它东南角的一座三层灰色小楼里,楼下租给了公司和餐厅,楼上两层作为客房使用。
陈叔仁从车上下来,先谢了舒龙,接着便要给他钱,被他推开了。“这是做什么,说好我报答你,怎能收钱呢?”见叔仁觉得不好意思,忙转开话题嘱咐他说:
“以后有什么需要让力行车行的弟兄们给我大龙带话,或者去宝泉局后街二十七号,我在那儿租的房子,房东许大爷的闺女是嫁到我们村的,对我还算照应……。”
和大龙分手后,叔仁走进旅馆的大门。他向四周看了看,柜台后面伙计秦二哥正和一位客人说话,微笑着冲他点头,用手指指后面。
叔仁快步穿过后门,经过走廊来到个种满藤萝的小院落,女主人正坐在荫地里摘豆角,见他来了笑着说:“怎么才来?人都到齐了,就缺你呢。”
“刘英嫂子这是要招待我们吃焖面么?看来中午有口福哩。”叔仁眉开眼笑,刘英是旅馆郑老板的媳妇,她做这个的手艺可是大家最称赞的。
“嘁,还不是李桐那个大肚皮馋这个么,”刘英用手背抹了一下鬓角,抬头撇撇嘴说:
“你们这起子秀才呵整天忿这个骂那个,真不知是能当饭吃呢,还是可以把这天下改个样子给俺看看?可怪的我们家那位居然稀罕你们这样的。要不然,我才不费这个劲!”
叔仁有点尴尬,不过他知道这女人是个厉害嘴豆腐心,也没分辨,径直朝门口走去。
“哼,要我说呀杨兄这篇文章实在有点狗屁不通。就这么点事,你就直说呗,拐来绕去的什么意思,哪个老百姓看得明白?”
屋里一个很阔亮的嗓子大声地说着,听上去保养得很好,而且底气很足。叔仁回头看眼刘英,想她方才形容李桐是大肚皮,不禁笑了笑,没声响地推门进来。
屋里的人都围着看桌上的几页文章,只有一个人转过头来看他,认真地点点头,叔仁也回应了,却并不认得对方。
他把手里的布包放在靠墙的书架上,一面伸手在炉边去烤火,一面悄悄地问这独自坐在一旁戴黑边眼镜的长头发男人:“这是在看什么呢?”
“我也是后来的,不大清楚。”那人打量着他小声回答:
“好像是那个瘦子,叫做杨天云的,写了篇什么《论布尔乔亚政党在中国存在之必要性》的大作,各位正在拜读呢。”他停了停忽然微笑问:“你是陈叔仁吧?今年的毕业生?”
叔仁一愣:“咦,你认识我,我可不记得你呀?”
“狗屁不通、狗屁不通!这样的东西也可以称得上文章?真要把我们校友的脸面丢尽了!”李桐在靠窗的地方大声地说,像要尽力宣布手里这几页纸的死刑。
他声音令正洋洋得意的杨天云很不舒服,做为原作者他甚至感到愤怒,又带着几分不屑,指着发难者对大家说:
“你看、你看,刚才还说要谦虚地、客观地阅读,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吧!
你这人就是狂傲,把别人说的、写的、做的统统当一文不值。你倒是讲讲,有什么道理就摆出来大家讨论嘛!”
“我说不通就是不通!”李桐一点也不服输,他冷笑着掌心向上地摊开右手掌,胖胖的手指头每根都好像胡萝卜样向前扎煞着:
“当前影响民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不是有没有政党自由,更不是美利坚那样多党轮政的制度,而是大大小小多如牛毛的军阀和土匪!
这些势力从根本上阻挡着政务的实施与政府机构的效率!不铲除这些割据、动乱的缘由,空谈政党建设是完全错误和本末倒置的。
当然,我并不否认政党存在的必要性,但就目前来说,政府最大、唯一的目标是实现真正的政体统一,而不是强调自由与民主,并为此特意再许可诸位多造几个政党出来。
须知多党体制,会像军事割据一样把我们的政府搞得体无完肤,没有一致的意见,一致的精神,就不可能有一致的行动!
中国现在缺乏的就是个团结、统一的整体,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