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尝鲜,兴安又转送几只给自己的老同学美术教员许方严,想叫他也打个牙祭高兴、高兴。
不料这下触动了他艺术家的灵魂,将赤青的蟹们在桌上摆来摆去,非要设一个样式来画不可。
可怜那几只大蟹,被草绳束缚着难以动弹,愤怒地转动着溜溜的眼睛、口中吐着沫子,却无计可施。
“你这个人真逗,别人叫你吃,你却拿来画。”云茵站在桌旁边磨墨边嗔怪道。
“哎,你不知道。常人呢,见了它便只是一盘美味,而我看来这团团青盖恰似造物神化。
如何表现、如何比拟,都在这浓淡之中、尺方大小的天地里恰如其分地运笔、着色来体现。你看我摆它半天,其实也是在观察。
不知其体格、大小,你就算有支好笔也未必能够画得传神。”
许方严说着,手里朝纸上一笔抹去,用侧锋渲开,然后重新吿笔,勾、点之下,一只怒气冲冲的青蟹便显出模样来了。
云茵和他相视一笑。“唉!”她叹息道:“真不知你怎么弄的,画什么像什么,我怎么就是学不会呢?”
“这算什么,”许方严头也不抬地回答:“咱们中国人画的是形似,讲的是传神即可。
我在上海见过展出的西洋油画,那洋人讲的是真似,看衣服褶子就觉得是丝的,瞧画上人的眼神就仿佛在同你说话,也算是艺术,另种极致的艺术!”
“是吗?哎,有机会去看看就好啦!”云茵十分向往地叹口气。
“好啊,你要是想去,我一定陪着。对了,我还可以找美专的朋友帮忙,让他给你讲解,据说西洋画不讲是看不懂妙处的。”
“这样麻烦,那可有中国人学西洋画?”
“不多,但的确有!”许方严抬头微笑着肯定地说。
“那……,有没有这样一种画,既像咱的画这样简单,又如西洋画那样细腻呢?”云茵故意调皮。
没想到许方严居然惊奇地看她一眼回答:“真有。我听说有些江浙的画家就提倡用西洋技法来绘中国画,或用中国手法来做西洋画,别具风格、新颖得很!
你这个问法倒很革命,超出了常人的思路哩。”
听他夸自己云茵很高兴、也很得意。在她的小脑袋里,觉得只要是许方严满意的那肯定就是最好的。
虽说自己也知道这叫做“虚荣”,但是云茵不知怎么老是爱享受这虚荣,且越来越依赖它,好像人家说的大烟瘾一样,在她看来没有可能戒掉了。
这时许方严已经写好落款、加了方朱红的小章,“青蛉”是他喜欢的,也是他自己亲自选石刻成。“怎样?”他问云茵。
“唔—,怎么说呢?”云茵奇怪地打量着画面:“这两只蟹躲在团叶下面布满苔草的湖石上,好像在唧唧哝哝地互相倾诉,有趣而且逼真。
但你没觉得下面落款后,左上角留白却显得有些多了吗?难道是留着题诗用?”
许方严恍然大悟般地敲了下额头:“哎呀,果然不错!还是你看得明白,竟不曾留意,如何是好?也罢,就依你说的题句歪诗好了。”
说完换支狼毫吃了墨,在那白地上面一溜烟地写下串行书小楷,丢开笔吹吹,捧给云茵说:“你看,这样可以了罢?”
云茵接过来看过去,原来是五言小句:“云脐怀心事,茵草感知深。吾不恋秋水,爱卿傍依依。”腾地红了脸,将画朝桌上一丢,恼怒地跺脚道:
“还以为你正人君子……,谁知竟拿这样东西来调戏我!”
“岂敢、岂敢?”许方严吃一惊,忙将画掩了过去察看她脸色,不料又被她左躲右闪地避开。弄得没法子,只好站在背后轻轻地作揖求告:
“茵茵、茵茵,对不起,我可不是故意戏弄你。是那里有空白么,只好信手填上两句歪诗……。实在是无心之作!”
“呸!”云茵朝地上啐道:“谁信是你信手写的?你看那藏头掩尾的,自己还好意思说,指定早就怀着歹念了!”
“啊?什么藏头掩尾?”许方严眨巴着眼睛连声问:“在哪里、在哪里?”一面俯身做出寻找的样子。
云茵看他装模作样心里更加恼火,指点着大声说:“你看、你自己看,念念这写的是什么?”
忽然发现许方严的眼里含笑,仔细一想知道自己上当,羞怒地在他肩膀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叫着:“打死你这坏蛋,敢欺负我!”
许方严哈哈大笑,躲闪着她的小手,嘴里依旧不求饶:“是你说有空白,叫我写诗的……。哎哟,我哪知道你不喜欢这首,要不抠掉我再写一个?”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写?还不知道你写出些什么鬼东西!”
“好、好、好,我错了,求饶还不行?”
“不行!”
“那怎么办?或者一辈子给你做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