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浓的牲畜尿骚气味,仲礼明白自己在马车上,大约是要被送到“老爷们”那里去了。
他听到干草的响动,有东西不断落在自己身上。有人带着六安味道说:
“你们盖实些,路上遇到兵可拜耍地。把那个马鞍子也藏好。唉,这车上随便什个都能叫人蹲大狱,你们这些猴子净给我抄麻烦!”
“哎,三爹你老又烦。这个人交过去二十块大洋就到手哩,发财的好事,有什么抱怨?”
“呸,你就晓得大洋!”那个“三爹”很不服气地啐道:“是个军官老爷呢,这么对他可是要遭报应!”
“咳,你两个不要斗嘴。送到时天都快黑了还在这里耽搁?快把那小马牵来挂上,我们走路是正经。”
仲礼隐约听到像是小青的喷鼻声,马车猛颤几下,估计是那两个家伙坐到车上了。鞭梢“啪”地响起,车子动起来。
陈仲礼又渴、又饿、又累,在不断的晃动和颠簸中开始迷糊起来,似乎时而昏睡、时而醒觉,但后来逐渐地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多久,他听到有人交谈并且发现车子停下来了。
“还活着吗?”
“老爷放心,我们肯定不会骗您的。”
“很好,你们回去吧。注意口紧,对任何人都不要提起。”
“知道、知道!”
“你们几个过来,把他先抬进去放着,门口放个人。包袱和东西拿到团总屋里去!”
有人答应着过来,又是干草的摩擦声,仲礼忽然觉得呼吸通畅许多,身上压的东西都被移开了。
接着大约两、三个人伸手把他抬下来,走一会儿放下。他身下软乎乎地,空气里是稻秸的气味。
然后门又关上了,周围一片漆黑。仲礼紧张地听着,他听见老鼠在顶棚上跑,但没有其它声音。“是祸躲不过,”他想:“干脆不管它,先睡觉再说!”
太阳升起的光线透过布袋,但是依然没人来理睬他。又过了好久,仲礼听见脚步声。
有人在门口说话,接着房门响了声,什么人踩着干稻秸走过来,摘掉了他头上的布袋,拉出塞在嘴里的东西。
仲礼咳嗽数声,朝地上啐了几口,慢慢抬起头来。当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看到眼前放张条凳,上面坐着个陌生的人,身边站着三、四条汉子和一个女人。
正要说话,其中一个家伙拎起半桶水迎面泼过来,他头脑一下子清醒了!
“老子是霍县第三保安区总指挥仲礼,你们是什么人,敢这样对我?”他咬着牙问,眼睛微微地瞟眼那女人,心里感觉既愤怒又耻辱。
“嘿,他说话了,哈哈哈!”那坐着的家伙拍手笑起来。他穿了一身宁稠面的夹褂,一开口右上边露出颗金牙。
“哎呀,久闻大名呵,没想到咱们见面时你竟是这副落魄的模样。陈三爷,大约自小还没受过这份罪吧?”
他一说话仲礼反而镇定了,看做派再联系以前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觉得这家伙似乎应该是个有头面的,可以肯定他既不是赤卫队,也不像是一般土匪之流。
想到这里仲礼尽量平静地说:“这位兄弟,咱们第一次见面就这样待客么?
我们素不相识,在下以前应该也不曾冒犯过你,何必如此?请教台甫、贵地?我总该知道是和哪位说话吧?”
“哼,告诉你也没什么,反正也就这样子了。”那家伙冷笑着,让仲礼感觉到后颈发凉。“告诉你,这是我们家朱老爷,他是本乡的乡长!”
旁边一个汉子大声说,他腰里别一支七响手枪,满面胡子,有点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味道。
“朱乡长,失敬得很。”仲礼差点笑出声来,本以为此人极有来头,不料只是个小小的乡长而已!
“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第一次见面不能以礼相待实在遗憾。不知你将我捆在这里缘由何起呢?
说实话开始我还以为遇到了赤党或土匪,没想到是自己人呵?
从地位上讲咱们都是同样的出身,从官职上说我甚至比区长还高,怎么你也不能够、也没有理由抓我呀?”
“嘿,原来你竟然到现在还不明白呢?”朱乡长一拍腿和他几个手下大笑起来。
“姓陈的你听着,我们这里是水东乡,属于本县二区。朱老爷既是本地民团的团总、又是乡长,他老人家还是徐山周老爷的侄女婿,在全县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哩!”
“哈哈哈哈……!”仲礼忽然大笑,弄得几个人都愣住了。
“原来如此,真是愈发失敬了!不过你还是没说明白,平白无故地为什么把我抓在这里,总要有个原因呀?”他说完微笑地盯住对方的眼睛。
“这、这……。”朱乡长有点心慌,忙看手下,方才那汉子啐一口,上前道:
“你、你还笑?谁不知道你们陈家是周家的死对头?你们把持了周家桥将周家人都赶走了,何其歹毒?
我们老爷是周家的女婿,今天碰到你自个撞上门来,当然不能放过,要拿来为周家报仇、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