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姑娘,虽肤色不是很白,却是个圆脸、杏核眼、眉清目秀的。
比李欢约矮了半头,身材匀称,穿着农家的土布衣衫,一双天足,发辫乌黑。咦,这姑娘的眉眼……像谁呢?
寿礼忽然想起了自己新婚夜,挑起盖头瞬间看到的那双眼睛,带着些羞涩和幽怨……。他怔了下,想起刚才说认这个女儿的话,一时有些不知怎么开口了。
他缓缓走到椅子里坐下,这才开口说:“二妹子,你来到我西陈家集是个意外,不要太放在心上。你的父母没了,以后这里便是你家。可行?”
“我的父母?还有兄弟,都被你们给杀了。他们是来投奔的,你们好狠心!”二妹子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
“你觉得我们狠心?”寿礼冷笑:“你可知我们为何要杀他们?”
“我怎么知道?”
“是呵,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他们拿钱供养你,只知道他们对你有所谓‘养育之恩’,却不知道给你的每一个铜板上都沾着血!”
二妹子猛地抬头,惊慌地摆手:“不、不,我没拿这种钱,我们家没这种钱!”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山里有那么多人想要你全家的命?为什么他们一次次攻进镇子里要抓你们?”
“那、那是刁民造反!”
“老百姓吃饱了闲得,拿攻打你家耍着玩么?造反是掉脑袋的事情,他们为何要那么做?”
“是,是有人撺掇的。”
“假如我撺掇你去杀人,你可愿意去?”寿礼见二妹子摇头,叹口气:“你当然不会,吃得饱、住的好、有学上、有衣裳穿,你为何要去杀人?
所以可见,那些造反的人都是被你父亲给逼的,没办法了只好铤而走险!我再问你,你可知你家的地租是怎样收的?”
“我,我不清楚。”
“告诉你,你家收五成租子。
农民一家四口,租种你家十亩地,一年收两千斤粮食,先交税纳赋去掉两百四十斤,剩下你家拿走地租,还剩八百八十斤,留一百斤做种,全家只有七百八十斤。
按每人每天一斤粮食计算,四口人一年需要一千四百斤粮。七百多斤意味着全家只有半饱而已,这还是风调雨顺没灾荒饥馑的年头!
二妹子你说说,人家能不造反吗?这还只是说的你家佃户,至于你父亲在外放贷逼死人命、害人全家逃亡的事,还有强占店铺等等就不说了。
你觉得给你家按上个‘土豪劣绅’的罪名,不过分吧?”
二妹子听呆了,好阵子才抹了抹眼睛,委屈地说:“可、可我家就算有罪,也轮不到你们来治吧?”
“如果你们留在山里我们当然管不着,但这是哪里?三区的区长、乡长、保长、联防总指挥、自卫团团长全是我陈家人。
我们县官现管,若是不管那就是陈家失职,上面就得找我们的麻烦。
再说你父亲弃守逃遁,按着委员长的剿匪令或者对土豪劣绅的镇压令,哪条都够杀头的。甚至你们连《保甲法》都违反了,还说什么冤枉不冤枉?”
小姑娘咬着下唇,看着地面不说话。
寿礼起身走到她面前,放缓语气:“李欢这个人莽撞得很,居然没得到准许就带你回来。不过救人一命,我又岂能坏了他人之美?
他既对你有意,而且赌咒发誓只娶你一个,唉!也是缘分。你要知道他以前多么花心的,我不瞒你,真的!
但他一遇到你就决心收手了,再不碰别人,却也难得!缘分呐。”说完自嘲地摇头,然后告诉她:
“你既然没有父母孤单一人,也总得有个倚靠。你看,他作为军官,每月收入不少,又有田宅,嫁给他衣食无忧。
你若是肯,我来帮你们操办婚礼,新房就在三河尖上,是个不小的两进院子。
我给你们雇了户稳当的人家,帮你们照料菜园,做些洒扫、修补的活计,踏踏实实过个小日子挺好。
过几年有了娃娃,你心里就把父母的事放下了,他们也就安心啦。如何?”
“老爷这是叫我嫁给杀父仇人?”
寿礼呵呵笑了:“傻丫头,他是军人,军人就是执行命令的。委员长说要镇压土豪劣绅、对临阵脱逃者杀,他必须执行。
你回想下他见到你的第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杀的是谁,甚至不知道里面还有你这么个小丫头。对不对?”
二妹子轻轻点头,“哦”了声。
寿礼知道事情差不多了,弯下腰微笑说:“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我们其实和你家并无深仇大恨,如果你们不来三河原,永远也不会发生这等事。
事情已经过去,活着的就该好好活着。你能遇到李欢这样死心塌地的男人,也真是个奇迹。过几天等他出差回来,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嫁。
如果你愿意,我代你父母受礼,以后就以对女儿般对你,这里就是你娘家,你可以哭诉委屈的地方,可好?”
“那我……我不能嫁给老爷做妾么?”二妹子说的声音很小,却让寿礼一惊。
“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我怕他,我总会想起他是凶手。怕他折磨我,他……他力气大,我打不过……。”二妹子说不下去了,脸羞得如同红布,深深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