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月秘境。
众人进入秘境的第六天。
谢蕴昭仰头望去,隐隐已经能看见被冰雪覆盖的山顶。这时,身后的人说:
“你的达达可能有天赋神通。”
谢蕴昭回头。她抱着达达,一人一鸭都疑惑地看着他。
白术站在山道上,身边是身躯蜿蜒不知几何的巨蛇。
“天赋神通?”谢蕴昭抱着鸭子,想了想,“我记得……似乎只有妖族才有这样的天赋。”
白术说:“只有上古大妖的血脉,才能觉醒天赋神通。”
“你是说达达有上古大妖的血统?”谢蕴昭问。
“有这个可能。”白术观察着她的神情。
谢蕴昭有点惊奇。她把鸭子举到面前,还戳了戳它头顶的茸毛:“你还能是妖?你明明是鸭子。”
“噶!”鸭子怎么了!
“妖族幼年时期会保持原型。”白术说,“有一些种族很难化形,比如百目猞猁也有妖血传承。有一些会在幼年期后的某个时间蜕变出人形。如果有一天达达变成了人形,谢师妹也无需惊慌。”
“原来是说这个。”谢蕴昭笑了,掐掐鸭子的脸颊,“就算她变成个大脸扁嘴的丑姑娘,我也只能帮她打扮啊,还能怎么样?”
达达“噶”了好几声,认真地表达不满。白术走在她们身后,抬头看看庞蚺的蛇头,也对它笑了笑。
庞蚺吐吐蛇信,对他晃晃脑袋,又去敬畏地看了一眼那只黄色的小胖鸭子。
白术暗想:达达不光是妖,兴许还是很厉害的妖,否则不会连庞蚺都这么害怕——庞蚺有一丝九头妖蛇的血脉,传自上古,轻易不会低头。
空气渐渐寒冷起来。
他们已经来到了擎天山的山腰。从大约三分之一的高度开始,环境就变得不适宜御剑飞行:只要离开土地悬浮十尺以上,就会被肆虐的罡风吹得七歪八倒。如果坚持御剑飞行,可能会被直接吹飞回到山脚。
只能步行。
擎天山上有一条天然形成的路,以岩石、横木等盘绕而成,曲折向上。等过了山腰,空气变得更加寒冷,岩土中就多了冰棱碎屑。还有一些灵兽冻僵的尸体,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上来的。
这些死去不知道多久的尸体,都被白术身边巨大的毒蛇一口口吞了进去,储存到身体里慢慢消化。
虽然冷,毒蛇却安然无恙,而谢蕴昭怀中的达达也只是扭着头到处看风景,浑然不觉环境险恶。
谢蕴昭取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出来罩在身上。再往上走会更冷,既然有御寒的法袍,何必浪费灵力维持身体温暖。
白术也有相同的举动。
咔哒……
谢蕴昭回过头。她站在靠上的位置,回头时就能看见白术抬头看来的目光。他身边一侧是缭绕的云雾,一侧是山石泥土,背后蜿蜒的路深入到乳白的云霭中,一眼看不见头。
她说:“有石子掉落的声音。”
白术刚才也在凝神细听。
两人的神识延伸四方,然而神识反馈回来的信息没有任何异常。
谢蕴昭对他使了个眼色,回身时把达达塞进了灵兽袋,左手已经掐住了法诀,口中却说:“走吧。”
白术跟上。
呼——
白雾里吹来一阵风,隐约有一个修长的人形。
透明泛蓝的冰刀闪出寒光。
铛——
长剑划出红光,温暖耀目,斩断冰刀。
“唧——!!”
那半透明的人形宛如幽魂,因为受伤而发出凄厉的呼唤。它的呼唤引动了四周的雾气,让更多同类冒了出来。
山道上的两人横剑拨开密密麻麻的冰刃,击打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冰刀密集,寒冷噬骨;一时间密密麻麻的“幽魂”竟将两人尽数围拢。
谢蕴昭长剑一扬,想以火攻。
“谢师妹,勿要用火!”白术道,“这是冰系变异的幻风阴灵,遇火更强。”
谢蕴昭见他了解敌人,便收了法术,问:“那用什么?”
“我来。”白术说。
又一片冰刀旋转飞来,薄薄的、透亮的冰面映出白术愁苦的八字眉。他手里拿着的剑形似五棱锥,剑尖做成弯曲盘踞的模样,还有倒刺,寒光闪闪。
冰棱折射照亮了他剑上的铭文:阴虱。
他剑身一抖,在半空划出几道符文。
“土花……蚀苍龙!”
一声吟啸。
一道剑鸣。
四周山体上覆盖的泥土,忽地微微震颤起来。幽暗的光芒从“阴虱”剑上扩散而出;倏然间,无数泥土震动飞散,化为密密麻麻的细小黑虫,狠狠钉上了四周的幻风阴灵族群。
敌人透明的身躯上燃起墨蓝的火焰,带着蚀骨毒素,很快将它们腐蚀出一片痛叫之声。
白术眼神冷然。
他固然对动物、灵兽等心存善念,但该维护自身利益时,他的态度也体现出了自然界特有的、理所当然的冷酷和冷静。
幻风阴灵捕猎不成,只得退去。
山道恢复了平静,头顶只有一片罡风呼啸之声。
谢蕴昭看他一眼,微笑道:“白术师兄好剑法。”
白术收剑,摇头道:“惭愧。想来是庞蚺吃了它们的储备食物,才让它们盯上我们。”
巨蛇晃了晃头,似乎想抗议,却被白术收回了灵兽袋。
“谢师妹……”
——嗤。
一道鲜血,在谢蕴昭眼前迸射而出。
白术捂着颈侧,眼睛猛然瞪到最大,而瞳孔猛然缩到最小。他忍着剧痛转动眼珠,只看见一道漆黑的、扭曲的影子,从背后埋首在他颈上,狠狠咬下了一大块皮肉。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不,甚至来不及眨一眨眼。
黑影的速度快得可怕。
它咬着白术,昂首一甩,竟然硬生生地将白术甩下了山崖。
“白术师兄!!”
火红剑光烈烈耀目。谢蕴昭持剑跃下,想去捞人,却被黑影缠住腰身,也被用力往上一甩!
嗡——
剑光分化为三,一道接住谢蕴昭、助她稳住身形,一道追着白术而去想要救人,剩下一道则狠狠斩向敌人的方向!
黑影隐约有个人形轮廓,但下/半身却又往四处蔓延,和各处的阴影连接在一起。它的脸上只有一双没有眼仁的惨白眼球,还有一张长满尖牙的嘴。
“昂——”
它仰头发出一声怪吼,张开嘴,居然硬生生将剑光咬碎!
“唔……!”
本命飞剑受损,令分化而出的剑光也同时消散。谢蕴昭蹲在一棵横生的树上,右手拎着光芒黯淡不少的太阿剑,猛地吐了一口血。
她脸色惨白,却顾不上嘴角血迹,只能狼狈地往边上一滚,恰恰避开一道激射而来的黑影。
有若实质的恶意……还有庞大的压力,弥漫在擎天山的山腰。
黑影又了扑过来,伴随满口寒光闪闪的利齿。谢蕴昭召出五火七禽扇,手腕才抖,却又被几道黑光逼得躲闪连连。
“这是什么东西……修为是神游……不对,不止……”
这黑影所带来的威压,根本不是神游境能有的。谢蕴昭压着喉中一口血气,瞥了一眼白雾茫茫的崖底,不死心地搜寻着白术的身影,却立即为这分神付出了代价。
砰!!
“……唔!”
黑影将她重重掼在山壁上,捏着她的脖子,几乎要把她活活捏死。
谢蕴昭憋着一口气,脑中却拼命思索:不,虽然这怪物气息吓人,但它似乎没有神智,发挥出的实力只是十之一二……
黑影死死捏着她,惨白的两粒眼球不住震颤。他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又像不断在说“饿”。
一道夜色在半空展开,伴随无数群星。龙女的虚影接住陡然变大的五火七禽扇,在一片无声爆发的白光中,狠狠扇向黑影!
羽扇重重击中黑影的头,将它扇飞出去。谢蕴昭立即调转剑光,一边塞了把丹药,一边往山下冲。
她记得附近有一个视线点,便朝着天上大喊:“这种怪物根本不是和光境能对抗的——师兄!师兄!!”
……
逢月海湾。
轰——哗啦!
前一声炸响是山崖被剑气炸碎的声音,后一声响是被劈开的海水发出的怒吼。
“失去了秘境的方位……是什么意思?”
卫枕流声音不大。如果只听他的声音,甚至会觉得他很冷静。
但他手里的七星龙渊长剑,刚刚才斩断了整个山崖。
悬浮在半空的冰镜一片空白。
刚才,从谢蕴昭他们受到袭击开始,影像就全部消失。卫枕流只来得及看见师妹被黑影卷着重重扔出去,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现在,他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剑宗的人。宁州是剑宗的主场,水月秘境的开启权限也暂时统一交给了他们管理。
“萧如镜,打开秘境,我要进去。”他说。
其余人也都看着剑宗的人,甚至包括萧如镜的师弟们。
秘境里突然出现的黑影显然不是和光境能应付得来的。各门派只是想叫弟子去历练,不是叫他们有意送死!
萧如镜神色凝重。他手里不断掐着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法阵被破坏了。所有通往秘境的入口都被强行撕毁。”剑宗大师兄的面色也非常难看,“至少要七天才能修好法阵……”
“七天?”
“萧道友,哪里等得了七天!”
修士们都急了。虽然刚才看见遇险的是北斗的人,但那黑影显然异常危险,断然不会只猎杀一个人!
而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徒弟被抛下山崖的万兽门长老,已经是面色煞白,只盼着能有奇迹,叫那孩子可以生还。
卫枕流冷冷地看了剑宗一眼,吐出一句:“不必修了,我自行进去!”
他转身飞向海面,恰恰停在逢月海湾的中心点上。碧海蓝天,海面如镜,但当他以剑尖缓缓划出一个圆形时,海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
天色……也忽然昏暗下来。阴沉的云飘来,悄然遮住了阳光。
“那是……破碎虚空?!”
在场众修士,以萧如镜修为最高。他是神游境中阶,近年来更是已经摸到了后阶的门槛。
但即便是他也用不出破碎虚空这样的招数,因为……
“……那不是玄德大能才能施展的法术么!”众人忍不住惊呼。
不怪他们惊呼,因为神游开始,每个大境界都代表了一道天堑的跨越。神游、归真、玄德;两个大境界的差别,便是巨人和蝼蚁的差别!
也有人保持了冷静,沉住气观察海上情形,现在忽然开口道:“不算破碎虚空。”
人们目光集中过去,发现是同为北斗修士的荀自在。他睁开了那双懒洋洋的眼睛,手里的书垂了下去;书页随着衣袖一起翻飞。
“卫师弟应当是此前在水月秘境的传送阵法中留下了记号……现在,他正试着凭借那个记号,重新定位秘境的空间方位。如果成功,就可以重新搭建出通往秘境的道路。”
但即便如此……那也是很接近破碎虚空的神通法术了。
一时静默。
有人忽然道:“我去助卫道友一臂之力!我妙玄观弟子也在其中,怎能袖手旁观!”
一道流光飞去。
海面上多了一人,一齐施力,试图让狂暴的虚空之力稳固下来,好让卫枕流更快地完成定位。
执雨哼了一声:“北斗的事,怎么让你们抢先?”
光芒一闪,也落在海面上。
很快,又有许多流光跟了上去。
荀自在留到了最后。
一直到所有修士都飞了过去,竭力支撑起一小片安定的虚空,荀自在才回头看了一眼谢妙然的车舆所在。
谢妙然坐在车舆中,被精细华美的帷幔遮住了真容。荀自在盯着那一小片帷幔,慢吞吞收了手里的书,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哎,都去了……我一个不去,也实在显眼。”
他一甩衣袖,如白鹤飞空,翩然落到众人身侧,也成了那对抗虚空乱流的力量之一。
破碎的山崖上,只剩了谢妙然一行人。
抱着九环大刀的丫鬟不大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低声说:“女郎,你莫不开心。”
半晌,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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