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薇决》的运转不能停……不,也不要分心破坏道法的流畅性。你是木灵根,顺着本能就能引导木属灵力的流转……对,就是这样。”
微梦洞府外,佘小川握着飞剑,认真地学习新的道法。
她已经是和光境初阶的修士,也正式成为天枢的内门弟子。内门弟子没有固定的师父,但每月有三次大课,其余时间都自己修炼,如果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找前辈们解答。
佘小川自然往微梦洞府跑得勤,渐渐地,院子里的狗和鸭子都和她混熟了。
“嘎……!”
一只黄色的大头鸭子骑着一只大狗跑过来,扑扇着翅膀,一头撞向了认真感悟气机的佘小川。它张大嘴巴,一口啃上小妖修的手臂,眼里闪着饥渴的目光,嘴边还流下一点口水。
“嗷呜!嗷呜!”阿拉斯减冲它大喊。
“可尔必达——跟你说了多少次,小川不是食物!”
谢蕴昭嘴角抽抽,一把抓着鸭子的尾巴,把它倒拎在半空。
“噶……”好香……
阿拉斯减蹲在谢蕴昭脚边,也跟着义正言辞地指责鸭子:“欧呜欧呜!”
小妖修站直了,羞涩地笑了笑,一边说“没关系”,一边还去摸达达的头——然后又被鸭子咬住了手。
鸭子还发出“吸溜”的声音。
小川另一手挠着后脑勺,傻笑道:“达达真可爱。”
“……孩子醒醒,她是想吃了你!”谢蕴昭用力拖开达达,拎着它的尾巴在空中一通狂甩,面上却对小川露出和蔼的微笑,“小川修炼一上午一定累了,走,我们去吃些点心。”
——啊嘎嘎嘎嘎嘎嘎……
达达被甩得头晕眼花。
阿拉斯减蹲在地上,晃着脑袋跟着它转来转去,把自己也转得晕晕乎乎起来。
佘小川瞪大眼睛,认真地为鸭子求情:“谢师叔,达达不是故意的,你别晃她啦。”
谢蕴昭扶额:这鸭子自从见到小川,每次都要张嘴去啃人家。每每想到达达在水月秘境中大嚼毒虫的“伟岸英姿”,她就真担心达达会把小川当条可食用蛇给“吭哧吭哧”吃了。就小川是个实心眼儿,总觉得达达在跟她玩。
“谢师叔——”小姑娘拉着她衣角撒娇。
谢蕴昭才又弹了弹晕乎乎的鸭子脑门,把她往阿拉斯减背上一放,再亲一口大狗傻笑的脸,揉揉它俩的头:“好了,去玩吧。”
“嘎嘎嘎……”达达要死了……
“欧呜欧呜!”
两小又高高兴兴地冲去别地儿玩了。
阿拉斯减已经是一只一岁出头的少年狗。它长得有半个谢蕴昭那么长,两只耳朵尖尖地竖起来,幼年时灰黑的毛皮变成了一种油亮的苍青色,眼睛也成了晶亮纯净的蓝紫色,宛如两颗宝石镶嵌在它漂亮的桃心脸上。
据说它还真的修炼出了一些灵气——真是狗不可貌相!
达达来到微梦洞府后,这一狗一鸭迅速成了好友。但依谢蕴昭之见,达达鬼精鬼精,把阿拉斯减吃得死死的,要往东阿拉斯减绝不往西。达达还特别会偷懒,绝不肯自己走路,就指挥阿拉斯减到处跑。
但也因为达达的到来,阿拉斯减终于能自己出去玩了。师父说达达的修为能与和光境修士媲美,而阿拉斯减也可以轻松跑过不动境修士,两只搭配,在微梦洞府周边也能勉强称王称霸一番。
洞府里的师父正端着盅枸杞养生茶慢悠悠地喝,听见门口的动静,也佝偻着腰晃了出来,问:“有昨天新做好的山楂糕,你们俩吃不吃?”
谢蕴昭愣了一下,愤愤:“什么?我昨天问的时候不还没有山楂糕吗?师父您偏心,一看小川来了才肯拿山楂糕出来!”
“去去,昨天山楂糕都没凝固好,能吃?”老头子不客气地丢给徒弟两枚大白眼,又慈眉善目地对小妖修笑眯眯,“小川乖,来吃点心。”
“啊——我失宠了!”
佘小川听师徒俩斗嘴,听得又傻笑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赶忙说:“不啦,谢谢冯真人,可是我还要去天璇峰。今天说好了要跟荀师叔读书的。”
“荀师兄?”谢蕴昭心下一算:现在是二月,距离从水月秘境回来已是三月有余,小川差不多也跟着荀自在念了三月书。
她心下念头一转,就说:“也好,那我送你过去,顺便听听荀师兄跟你讲什么。”
“咦?”
“不然把你带坏了怎么办。正所谓负心多是读书人……咳咳咳,总之,就是在启明学堂念书,也准许师长探视呢!师父,您说对吧?”
谢蕴昭回头寻求师父的背书,却看见老头子眯缝着眼,口中嘀咕了一句什么,令花白胡子都轻轻颤动;他的神色中有一些说不出的意味。
“师父?”
谢蕴昭心里一动,直觉老头子也许知道什么与荀师兄相关的事。然而老头子只挥挥手,洒脱道:“去吧去吧,省得浪费我的山楂糕。都给阿拉斯减和达达吃,不给你留。”
就又抱着茶杯,慢悠悠地走开了。
谢蕴昭放下疑虑,和小川一起御剑去了天璇。
小川毕业后,所用飞剑就换成了一把名为“摘叶”的上品灵器,是宗门发给内门弟子的奖励之一。因剑身铸有精细的叶片纹路,十分漂亮,小妖修很是珍爱这把飞剑。
她们飞得不算快,路上还遇到了一名不动境的外门弟子。那是个眼睛很大的细弱少女,眼下泛青,有些病恹恹的,踩着飞剑还出神,心不在焉,差点往小川身上撞过来。
“阿藤!”小川往旁边让了让,又叫了一声。
对方一个激灵,吓得“啊”了一声,瞪着眼直勾勾看过来。
“小川……啊,还有谢师叔。见过谢师叔。”阿藤喃喃地说。
“阿藤,你要去哪儿啊?”小川的神情十分亲密,快活地和她招手,“阿藤,你何时有空,我们再一起修炼吧?谢师叔,这是阿藤,是我在启明学堂结识的好友,她人很好呢。”
谢蕴昭便也对那少女微微一笑。然而她同时也发现,阿藤的神情很有些奇怪——不仅没什么偶遇好友的喜悦,反而还显出了一丝惊恐,和更多的神思不属。
“嗯,好呀……下一回有空的时候,我们一起修炼。”阿藤勉强笑了笑,忽地又说,“小川,你是内门了……不会嫌我修炼给你拖后腿么?”
“不会啊。”小川不解道,“我们是好友,我怎么会嫌弃你呀?”
“啊……是,也是。”
阿藤呆了呆,又勉强笑了笑,便匆匆和她们道别,往别的地方去了。
谢蕴昭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小川一无所觉的、天真的神情,不禁问:“你们最近闹不愉快了?”
“没有。”小川摇摇头,“阿藤也许是担心毕业呢。她已经不动境后阶了,一定很快就可以破境和光,所以才更想早些突破。我当时也很慌的。”
她言辞间充满了对好友的信赖。
谢蕴昭回忆片刻:“我记得……你之前说是阿藤送了你道君像,就是那一位?”
“嗯!”小川笑眯了眼,“阿藤对我可好了,是溯长老、谢师叔、楚楚师姐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那她自己有没有道君像?”
“有的呀,后来我们一起交给绛衣使了,阿藤还不大情愿,差点哭了呢。”小川提起好友时口吻亲昵自然,显然真的十分喜爱那位少女。
“谢师叔……啊!!”
小妖修的声音突兀地转变为一声惊呼。她原本御剑行空,飞得很稳,刹那之间,她脚下的摘叶剑却突然发疯一样颤抖起来,带着她猛地往下俯冲而去;没冲多远,剑身竟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响,在半空中变得四分五裂。
“谢师叔——!”
小川才和光境,没了飞剑,陡然便栽了下去。
谢蕴昭已然踏剑而去,眼看就要抓住小川,不想横里伸出一只手,把小妖修拽了过去,稳稳揽在怀里。
太阿剑在空中一个急转,划出一道散落金色碎光的火红弧线;谢蕴昭也在这刹那间凝眸看去,正和一双眼皮耷拉的、懒洋洋的眼睛对视片刻。
风从海上而来,往海上而去。短暂的片刻里,两人的沉默宛如一种古怪的对峙。
“……谢师妹,”终究是荀自在先开口,还是懒洋洋的、没精打采的声音,“带着小孩子遇御剑飞行,要更小心才好。”
被他抓着的佘小川急急抬头:“不是不是,是摘叶出问题了……啊,我的摘叶坏了!”
她才反应过来,整个沮丧得差点缩成一团。
谢蕴昭往旁边一招手,刚才碎落的摘叶剑就被无形的灵力网给拉了上来。
荀自在看了几眼,就作出了结论:“内部崩碎。玉衡峰出炉的上品灵器里,每一万五千把中就有一把可能发生类似的事故。这是意外。”
话虽如此,当他念到“意外”这个词时,目光却有些阴沉。
“是不是意外,还要研究后再做定论。”谢蕴昭收起碎片,原本想给戒律堂说一声,但再看看荀自在牢牢护着佘小川的动作,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荀师兄怎么舍得出门了?不看书了?”
“偶尔散步,有利于更好地集中心神,提高阅读速度。”荀自在抓住小川的肩,默默地将她检查了一遍,才振袖转身,踏剑往天璇而去。
谢蕴昭跟在他身后,只看得到荀自在的背影——小川被他扶在前面,整个被挡住了。
荀自在的洞府在天璇峰高处——一个首徒应当具备的高度。
这是一座依山而上的三进院落,牌匾挂在第三层的大门入口处,曰:立命堂。牌匾右下方有落款,落的正是荀自在本人的名字。
“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荀师兄很有天下为公的风范。”
荀自在放下小川,又仔细将她上下查看一遍,才慢吞吞地看一眼谢蕴昭,俊秀的侧面带着点老人才有的、接近冷漠的无所谓。
“那个啊……当年写的时候年纪小,随便一写,让谢师妹见笑了。”
佘小川抗议:‘才不是呢,荀师叔很有很有很有学问,教了我好多好多好多东西!’
外表年轻的修士笑着叹了口气,说:“我要是真的教会了你很多东西,你现在该更多一些言辞来表述自己的心情。”
说得佘小川不好意思,又傻笑一下,说:“我会继续努力的呀。”
但在他们跨进第一重院落时,谢蕴昭忽听上方传来一丝响动。她站在原地不动,拿眼睛往上一瞄;目光上抬时,正好斜上方一片青瓦急速坠下,几乎与她擦肩而过,最后重重砸在地上。
啪嚓——瓦片碎了。
三人的目光都在那堆碎片上一定。
谢蕴昭若有所思:“如果我是个凡人,被这么砸一下……要是正好砸中头部要害,说不定就‘意外身故’了吧?”
荀自在静静地看了片刻那不起眼的碎瓦。
“意外……”他几乎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两个字反复咀嚼了几遍,忽地微不可察地吐了口气,“通知戒律堂吧。”
佘小川还没反应过来,茫然道:“戒律堂?”
荀自在伸出手,像是想轻轻抚摸一下她的头,最后却只碰了碰她头顶最蓬松的那几丝头发,就缩回了手。
谢蕴昭注视着这一幕,问:“需要我把小川带走吗?只告诉他们摘叶剑碎裂的‘意外事故’,也足够了。”
修士抬起目光。在他看似惫懒的眼睛里,藏着一种格外的幽深和坚韧的安静;有时谢蕴昭会产生一种直觉,认为这目光和师兄有些像。
他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有些满不在乎地说:“说得像是我怕戒律堂一样。哎,我唯一怕的就是麻烦,不过……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也不是不能管管这些麻烦。”
“——听荀师兄这么说,我倒是放心多了。”
一个熟悉的、有些沙哑的女声传来。仅凭这话语里的强硬,就不会让人错认她的身份。
谢蕴昭一回头,果然看见执雨院使落在不远处,身后还带了三名毫无辨识度的绛衣使。作为院使,她身上的绛衣颜色要格外深些,在阳光里几乎发黑,宛如鲜血凝固后的色彩。
她转动眼珠,也同时转动缺少瞳仁的右眼,将立命堂门口的三人一一望去,活像能只凭目光就分辨出他们每个人身上隐藏的秘密。
工作中的执雨,看着好像一只对任何人都保持高度怀疑的猎犬。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谢蕴昭身上,并露出一个还算友好的笑容。
“谢师妹,”她怀着一分显见的期待,“你有什么要同戒律堂说的?”
这分期待让谢蕴昭想起了去年的某个时候,执雨私下来找她,在微梦洞府吃了一碗没给钱的牛肉面,再抹着嘴角的油渍,塞给她一块红色的玉简,让她注意佘小川身边的人,并暗示她尤其要多多注意荀自在和溯流光。
谢蕴昭也朝她微微一笑。
“小川的摘叶剑在遇见过程中无故碎裂。”她爽快道,“摘叶剑是上品灵器,却在几息之间崩碎,要说是意外事故,我可就要去玉衡峰砸他们的炼器炉了。”
她没提刚才的瓦片坠落事件,只将收集的摘叶剑碎片交给执雨。
荀自在又看了她一眼,也没有说话。
执雨看了一眼碎片,便随手丢给身后的下属。三名绛衣使里最高的那一个捡起碎片,挨着看了,很快说:“是内部自行崩坏,没有外部损伤的痕迹。玉衡峰偶尔会出现此类意外。”
执雨哼笑一声:“意外……嘿嘿,128例意外中的又一例。”
不无讽刺。
“废话不多说,我正是为佘小川而来,却不是为了摘叶剑的事。自然,这事我们也会处理。”执雨的目光盯住了佘小川,像苍鹰即将抓住一只奔跑的兔子,“佘小川,有人举报你私藏道君像,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我们手中,你还有什么好说?”
小妖修根本没反应过来,张大了嘴,好半天才迷迷糊糊一声:“啊?”
她“啊”的时候,谢蕴昭已经断然说:“我和她一起去。”
荀自在也说:“我和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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