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得出奇。
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更说说两个人如擂鼓般的心跳了。
赵成材坐在桌前提起笔,手仍是止不住的颤抖,轻轻的一支竹管,却仿佛重逾千钧,非得左手也来帮忙,才能勉强提起,最后再问一句,“娘子,我……我真写了?”
章清亭也不知怎地,只觉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不停地在吵架。
一个小人说,那就写吧!写完之后,你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另一个小人不说话,只是看着她,拼命地摇着头。
章清亭给弄得心烦意乱,终于很小声很小声地问出来了,声音干涩,还微微颤抖,“你……我们……之前不是……挺好的么?”
为什么不能维持现状,为什么非要把话说开,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做出选择呢?
赵成材摇了摇头,低沉的声音也是一样的晦涩难平,“以前这样是可以,但是现在……不行了!我……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没办法成天跟你生活在一个屋子里,还装着若无其事……我,我真的做不到!”
因为喜欢,所以想亲近,青年男子,你让他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如何超凡入圣,坐怀不乱?
章清亭两手冰凉,紧紧绞在一处,勒得指节发白,心如小鹿乱撞,脑子里嗡嗡作响,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赵成材沉默着,望着自己面前的白纸,像临刑的囚徒,等待她最后的判决。
时漏一滴一滴地流走,那么慢,却又似乎那么长。柔软的笔锋上悄然凝聚了豆大的一滴墨汁,落在洁白的笺纸上,染出点漆般的墨团。虽然只有小小的一点,确也足够破坏这张纸的无暇,带来一点变化。
“呀!”赵成材轻轻惊呼了一声,忙不迭地把笔搁下,揭起这张纸,真是可惜,浪费了一张好纸。
趁他忙乱之际,章清亭脑子里灵光一闪,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匆匆忙忙甩下一句话,“那个……容我想想……”
然后逃也似的进了里屋,紧紧闩上了门。
赵成材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怏了,等了半天,还是没结果,刑期继续延长!
不过,好像也不全然是那么回事,起码,章清亭没有断然拒绝他不是么?那是不是说,她对自己还是很有几分好感,他其实还是有机会的?
赵成材的嘴角慢慢裂到了耳根子那儿,绽开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手托着两腮,直傻笑了大半夜。
章清亭在那间屋里,也想了大半夜。
和赵成材相识一幕一幕如走马灯般在脑子里不断盘旋着,有欢乐的,也有痛苦的,也开心的,也有吵架的,却最后如涓涓细流般错落交织进她的人生里。
一枝一叶总关情,若是要将他连根拔起,痛的不光是他,还有自己。
于是又想。自己将来迟早也是要嫁人的,那么该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章清亭最初的少女幻想中,当然是嫁一个年少多金,又英俊不凡的王孙公子最是合适,可这样的人现实吗?
譬如贺玉堂,这是章清亭最初到北安国之后遇到的第一个有那么点意思的有钱人,但他对于自己除了欣赏,一开始便是抱了某种更加切实的目的而来。
再譬如晏博文,这样的王孙公子,若不是落难至此,从前的他,恐怕连多看章清亭一眼都不会吧?
跟他们相比,赵成材既没有钱,又没有貌,说起来才识也不算出众,品性也不算过人,可就是这么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秀才,怎么就有点打动自己了呢?
章清亭也在深思,那傻秀才到底有什么好的?脑海里两个小人又开始争执。
一个说,他本性纯良,这是最关键的。
另一人就说,那天下纯良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那么多坏人?
他好学上进!
难道别人都懒惰成性?像张家这些人都学得勤快起来了,这又算什么本事?
他还多谋善变!又不迂腐守旧,瞧这些时,出了多少好主意?
那也是有前因后果的,若不是时事逼着他,他能有这么出息?
但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出息了啊?而且,将来肯定会越来越有出息的!
这可说不好,万一考不上举人怎么办呢?
那就做个书院的院长也不错啊?多受人尊敬。
你可真没出息!这样的夫婿也能满足?
这过日子本来就是如此。难道真得等到忽见陌上杨柳色了,才悔叫夫婿觅封侯?
那你不烦他家的那个娘和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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