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理赵族长当然明白,别说章清亭今日客客气气地来送礼,就是章清亭空着两手过来,只要她没有犯下必罚之罪,他都不会主动出手。就是要出手,也得等到族人都在旁边作证的时候,让大家来评定这是非黑白,可比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来要令人信服得多。当了这么多年的族长,这些人情世故,如何虚与委蛇他还是懂的。
虽称不上和蔼可亲,但也是中规中矩地打了个招呼就让她坐下了,“过来便过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一会儿快拿回去!小娟,过来奉茶!”
“嗳!”后头有个小姑娘清脆地应了,很快就捧着一碗茶过来。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衣着朴素,看相貌似是他的孙女。想来这小姑娘是待惯客的,放下茶,还冲章清亭笑了一笑,这才退下。
还算有礼,章清亭颔首回以一笑,“谢谢了。”
赵族长先不发话,瞅着章清亭等她开口。
章清亭接了茶又起身赔了个礼,“大伯,今儿本该是相公要来的,奈何这场洪水之后,家里实在事多,他好不容易这两日才病得刚挣扎着爬起来,就去料理家务了。我倒是劝他再歇歇的,可外头那些场面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太好抛头露面,况又作不得主,实在为难,只得让他去的。想着大伯毕竟是至亲,咱们一家子关起门来好说话,这才覥颜让侄媳前来,还望大伯莫怪!”
她这番话说得很是委婉,且又符合实际,赵成材为了救落水学生几乎丧命的事情人人皆知,赵族长一时在她这话里还挑不出理来,便顺着问了句,“成材没什么大事吧?若是病没全好,可不能太操心劳神了,若是实在支应不过来,回来言语一声,看让哪个叔伯兄弟去给你们搭把手也是应该的!”
他这话里可就抛出了一个陷阱了,你不说忙么?那正好安置几个族人进去帮忙吧!
章清亭哪里不知?回得越发谦恭,“谢谢大伯关心!就说您在族里最是宽厚体恤的,相公已经好多了。虽是身子还是弱些,但纵有些困难,咱们自个儿咬咬牙克服一下也就好了。现遭这天灾,各家各户可都有不少难处,实在不敢劳动叔伯兄弟们来帮忙。”
她这番话就把话又给堵了回去,不等赵族长继续发问,章清亭却主动关心起来,“大伯,你家这回可有什么损失?这日子可还好过么?”
赵族长给问得一愣,从来都是族人们向他哭诉灾情,还当真少有人来关心他家的生计。若是旁人问了,少不得心中要感动,可偏偏是印像最为恶劣的杀猪女,很容易就把这当作无事献殷勤,想变着法子讨好自己从而规避那个要他们出银祭祀的事情。
他心中冷哼,脸上淡淡的,只答了俩字,“还好。”
章清亭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生气,却皱眉哀叹了一声,“我家却是时运不济!刚刚掏光了老底,接手了一个马场,谁料想就赶上这场祸事?我们马场地势又低,洪水一来,一下给冲得干干净净,幸好几个伙计们忠心,倒是守住了那几匹老马,还算存着点盼头。可人又接二连三的病了,真是……一言难尽!”
这是来哭穷的么?赵族长心中不忿,言语里隐隐带了几分讥讽之意,“你们既有能力接那么大个马场,难道这日子还过不下去?就算没了马场,你们还有那么大条胡同呢!不也是稳稳当当的收益?要是连你们都叫日子艰难,那叫族里这些人家怎么过活?”
章清亭算准了他要说这话,不慌不忙地又装出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大伯,您可千万别误会,我可不是来哭穷的。实在是这其中……罢了,大伯您也不是外人,说给您听听也不要紧!”
她一一解释,洗涮自家的有钱形象,“咱们那胡同是怎么来的,全扎兰堡的乡亲们都瞧着呢!这房子也是前几个月才完的工,刚收上租来就全还了盖房子的欠款。那马场能接下来,也是指着胡同押的款子借的。我们家起初也没做过这门生意,只是我一时头脑发昏,见别人赚钱眼热,便也弄了下来,等真养起来,才知道那里头学问可大着呢!没个三五年。根本摸不着钱影!而这马儿成天要吃要喝,花钱不说,比人还难伺候!也不怕您笑话儿,我们是接了这马场才知道原来那马场里的好马全都给人挑走了,下剩的全是些老弱病残,不中用的!这说起来我就发愁,现在家里人也成天埋怨我,还不知这马场哪一日才能挣回本钱来呢!”
赵族长听着这倒不像是假话,赵成材家什么家底他是最清楚不过了。至于张家,那也是有名的破落户,穷得都要当裤子的人家。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赚点小钱是令人信服的,可若是说他们一步登天,那可是有些痴人说梦了。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见到昔日与你相仿或者是还不如你的人陡然发家致富时,除了妒忌,还会生出一种隐隐的不可置信,就是不愿意相信他们真能这么好。
而此刻章清亭这么虚虚实实地主动交待了家底,在得知他们的日子也不是这么好之后,倒让人心里平衡起来。再看章清亭,身上也不过是家常旧衣,别无饰物,毫不起眼,看着就跟自家人也差不了多少。
赵族长心态平和了些。但仍是不愿放过她,“你们纵是一时为难,但正如你所言,这过上几年便好了,这就比许多族人强多了。”
章清亭自嘲的嗤笑,“托您吉言,但愿如此吧!要是再来一回天灾,恐怕我那马场真就得关门大吉了!”
她兜了一圈,见赵族长死活不松口,把话题引回正题上来了,“瞧我瞎扯些什么?差点误了正事!我家相公打发我来问一声。那个让我们家出二十两银子的祭祀钱是怎么回事?收到这帖,我们起初还以为弄错了,这怎么无缘无故的今年的祭祀就涨得这么高?怕是一时笔误,可那传话的人又说没错,那我们就越发糊涂了。虽说这祭祀肯定得用心,但今年刚遭了灾,就让大伙儿出这么高的份子,那大伙儿都受得了吗?要这么多的银子,我们家一时还真凑不出来,故此相公特意要我来问个明白,若是大伙儿都这么出,那咱们少不得去典当借高利也还是得交这份子的,只是请大伯您给句准话就行!”
章清亭和赵成材反复研究了那张帖子,上面只说要他们付钱,可没说是公摊还是独家支付,所以他们就装糊涂,故意拿话来问。
听章清亭已经把话提前都说死了,赵族长也不好虚应了,干脆就说了个明白,“正因为大伙儿都遭了灾,所以这回分派到你们家的就多些。这也不是我的主意,是族里有人提出来的。”
这话他说得问心无愧,本来就不是他想到的,你尽管找人去对质!
可章清亭要找人对质做什么?谁家出多少若不是你这个族长金口玉言,旁人又怎能强来我家要钱?你想推脱,我偏不让你推脱!
章清亭面有难色,低下了头半晌不语。
赵族长陪她干坐了半天,你到底答应还是不答应倒是给句准话呀?老赖在我们家算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出言问道:“成材媳妇,你们家的难处我也能体谅,但毕竟你们家现在的家业是大伙儿都瞧见的,我也不好偏袒。总不能说,你们不出,还让那些更穷的族人来出吧?”
章清亭使劲眨巴眨巴,硬是挤出了几滴眼泪,带了几分哽咽道:“大伯,您是最知疼着热的!这也不是我们小气不肯出这个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接那马场,我们现在还该着衙门里的债,每年一百两,要还足十年的!纵是我们真的阔气了,何以我家公婆还要成日照管租着那两块地?也不怕您笑话,就连我娘家老宅那一块,也全给扒拉出来种了菜。我娘家什么情形,乡里没有不晓得的,半分薄田也无,家中弟妹又多,全仗着跟我们过活。这日头还毒着,可连我家弟妹都全上马场干活去了,成天在马粪堆里泡着,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若是真拿得出手的话,至于这么着么?再说那胡同和马场也不是我一家的,还有人家方老爷子在里面,我们家统共算下来,光是吃饭就十几张嘴,又能余下几个钱呢?”
她越说越伤心,拿手绢擦着眼角,“但凡家里略能过得去,我一个妇道人家,又何须不顾脸面地成日在外奔波?难道我就不知道羞耻么?这不全是没法子的事情?”
赵族长听着这番话,气顺了不少。也是啊,他们家要是当真有钱,远的不说,就那个赵王氏就不是个消停人,肯定早作威作福四里八乡炫耀起来。这肯定是表面花架子搭得漂亮,但日子过得也是一般般的。
他的心里略有些松动之意了,“可这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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