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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上轻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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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阴着张脸孔,冷冷望着天空,嘴里呢喃着“早让先生算过,说明个是个好日子,哼,要是明天这雨还不停,等我孙儿大喜过后,我让人拆了你这破庙。”

    魏老爷念叨着。屋内许多家仆轻手轻脚的在那忙活着,因为魏少爷大喜,邀请来不少宾客可都得安置妥当,故而家里少不得重新打扫及布置。

    与城中魏家处在一条水平线的另一端的许家则没那股子喜气撑着了。

    原因也很简单,原本有望考取功名的许少爷不幸死于非命。

    这让家族本来没落,只能寄希望于此子一战成名的许家平添了一抹暮气霭霭。

    许家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从上下来两个戴斗笠的女人。

    望着近在眼前的朱木大门,年轻的那个身子止不住的开始颤抖,她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来,只敢抚摸着门上青苔,而泪眼惺忪,往事历历。

    妇人始终站在身后默默看着自家闺女,在她心中,其实一直有把许家那个病怏怏的公子哥和魏家的小少爷进行过比较,可无论是身家还是未来,魏家少爷都比那个许家公子有前途。

    奈何,自家闺女是个认死理的,瞅着那许公子便不撒眼了,原道也没什么,反正姑娘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嫁给自己喜欢的倒也无不可…

    旁边对门的院子,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拿着簸箕往外倒垃圾,他似乎眼神不太好,靠在门口伸着脖子瞅了会儿,这才试探性的问了句“是寻丫头吗?”

    那边,站在许家门庭下的年轻女子闻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她回头望去,见那门口拄着扫把的老头当即脸上露出些柔光,她努了努嘴,勉强笑道“白爷爷!”

    那白发老头脑子也有点糊涂,反应了好一会儿,这才迈腿出门。

    站在马车边的妇人微微欠身,她态度和善的问候了声“白伯父。”

    老人闻言朝她点了点头,随即眯着眼睛仔细看去。

    “你是江家的丫头?”老人看向那面容富态的妇人,后者只是略做无奈的摇了摇头。

    而被当面认错的江寻语气微嗔道“白爷爷,那是我娘亲。”

    似乎脑瓜子确实不够灵光的老人反复打量着二人,这才有些尴尬的笑着摸了摸白头,他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浅,目光也放到了一旁挂着的许家门匾上,叹道“我一直以为你都嫁过来了,今个才想起来,你许久不住这里了。”

    老人的话似乎勾起了女子更多回忆,但见那年长的妇人拉了拉闺女手腕,她语气严肃道“这来也来了,如今再不要使性子,咱回去后好生过日子吧。”

    就在二人要别过老人时,那老头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让两人等一下。

    江寻站在门口,妇人也只能插着手在女儿身旁陪她干站着。

    天空上淅淅沥沥有点滴小雨落下,巷子里的角落还落着些零星黄纸,空气中那股清冷的木香让人闻到不禁总是会打个寒战。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那白老头从屋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个竹削的小马,那上面拴着红绳,系了两个大红花结,屁股上不知被谁绑上了条彩色的尾巴,看起来很奇怪。

    白老头说“这是你以前落在我家的,前些日子才翻出来,想着的等你再来的时候给你。”老人自顾自说着,他手掌翻动,拨去上面的一些灰尘。

    “白爷爷,这果然是在你家,我当初和许文找了老久…还好…”从老人手中接过那年岁不小的老物件。

    依稀记得,当年大街小巷卖的火热,两个屁大点的孩子瞒着家里省吃俭用攒了好些日子的银钱这才买了一对。

    她的这支叫彩云姑娘,虽然这支竹马全身上下只有屁股上栓着五颜六色的绳子,但江寻一直以来都想着,以后能驰骋上一匹骏马,去书里说的西域彩云之国去看一看。

    还是少年的许文在自己的竹马上刻着一个寻字,但当江寻问他叫什么,许文只摇了摇头,说,我的马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想去的地方。江寻又问他,那你想去哪?许文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现在哪都不想去。

    时隔多年,当彩云重归故主,而寻字马再无可能回来。

    轻轻握着那支带有煤灰味的童年遗物,江寻于心底里感激着白爷爷,她说了声“谢谢”

    老人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女子,明白当初的小丫头也已经长大了,他笑着摆了摆手,语气倒似开玩笑说“那混小子这些年可没少缠着要来我家,要不是这东西落在我老伴的柜子里,估计早就被他找到了。”

    江寻脸上依旧挂着笑,身后的妇人拉着闺女,连连说起了告辞。

    目送二人离开,满头白发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回去,但也许是脑子不够用了,之前带出来的簸箕被他彻底忘在了门口。

    走在路上的江寻似乎心情大好,她一改之前的颓唐,脚步也轻盈了许多。

    跟在身后的妇人目送她上了马车,这才出口道“你心愿已了,往后再莫做那些个不成体面的事来。魏家小子待你也不错,此番你完婚也是了去你已故父亲的一桩憾事,平日里我们受魏老爷照拂颇多,不说解忧,但求不要再去给人家添乱就好。”

    马车上,江寻始终盯着那竹马傻笑,妇人看着只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但这竹马算是闺女最后的一点念想。心里想着,便自顾般念叨“随她去吧”。

    …

    是夜,福生坐在床上修习门派功法,突然心生所感,遂抬头望向窗外。

    那场百日里一直没下利索点大雨,终于是在夜里酣畅淋漓了。

    暴雨冲刷着地面,浇灌屋舍,天空中似有银白闪电穿行,乌云在一瞬间被照亮,继而世界陷入了忽明忽暗的两色之间。过了许久,闷嗒嗒的雷声才缓缓下落。

    起身,推开屋门的时候,福生感觉到楼下有人踩着雨水出门。

    “这么晚了?”心生好奇的同时,摸了摸身上带着的符箓也随即跟了出去。

    雨夜中,把身子都缩在蓑衣内的少年低着脑袋,他后背似乎天然如此,弓腰时,背后凸起老大一团,像是结块。

    他沿着无人的街道,走至一处院子外,很熟练的翻墙进去。

    跟在后面的福生看了眼四周,隐约间他闻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气味。那是空气中残留的烟火气,至少在近期内有人在此祭拜过。

    闻着残留的气味,随即他确定了那少年翻进的地方乃是一处饲养牲畜的圈子。

    结合老板白天的话,这位少年似乎一直以来就有进入各类圈子挖什么东西的习惯。但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带着好奇,福生悄咪咪的跟了上去,那一张张黄符结成的屏障将他整个人护在一处隐性的壁垒之中。此刻,这位紫府道宗唯一一位真正达到过真人境界的道士,正贴着墙根犹豫着是翻还是飞这个问题。

    而就在他犹豫不决时,身后一个手掌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即将落在福生的肩膀上时,那位紫府道宗的小真人便出声道“顾姑娘,大晚上的就不要悄咪咪的了,你这样很容易吓到人的。”

    见自己即将达成出其不意的目的被发现,顾湘君有些恼火道“不好玩,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福生没和她客气,直言道“从小道刚下楼梯,你就瞒着吴神医起身出了房间吧?”

    顾湘君张了张嘴,最终,她还是嘴硬道“算你猜的准。”说着,她靠近了几步,几乎是硬挤到福生的法阵中。

    面对这有些不讲道理…不对,女人都是不讲道理的。

    福生只能被迫加大了黄符范围,而似乎是刚淋了雨,顾湘君哆嗦着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福生被她甩了一脸水,也只是无奈的深呼吸了一口气,表示忍耐。

    “诶嘿嘿,不好意思啊。来,我给你擦擦。”顾湘君说着要从怀里掏出手帕来,福生及时制止了她,道“无妨,你既然跟来,那便听我指挥。”

    也许是正蹭着法阵,所以顾湘君并没有态度豪横,反而表现的很是乖巧懂事,她紧靠着福生,伸着脖子想往那墙上看,嘴里呢喃道“这小子,老早就看出不对劲了,也不知道这大半夜是来挖什么?难不成是来此掩埋尸体的?”

    对于身边这位支身闯荡江湖的幼稚少女,福生的第一感触就是,你这奇怪的心路历程是话本看多了吗?

    犹豫着,他手搁着一张黄符轻轻贴在顾湘君的肩头,后者感受到肩膀处传来的拉力,随即身子很是配合的随着福生一齐往墙壁上飞去。

    在落满大雨的屋檐上,蹲在一起的福生二人,默默注视着马圈里,那个正努力刨着土的少年。

    福生的神识已经率先一步扫过一圈,并未发现什么。

    顾湘君显然还不会用神念这种高级的术法,只能把目光投向一脸严肃道张福生,她轻声问道“有什么结果吗?”

    福生摇了摇头,也许是感觉到顾湘君离得太近,于是他主动往旁边让了让。

    感受到福生的刻意疏远,顾湘君有些奇怪,但还是主动有凑近了些。

    福生吸了口气,他微不可查的轻轻叹了一声,继而又往旁边挪了挪。

    这次,顾湘君没再忍了,她直言了当的问道“你躲着我干嘛?”

    对于这位意识还停留在千年以前的姑娘,福生自然不能欺之以方,他直言道“男女有别,授受不亲。”

    顾湘君白了他一眼,继而,这位自命不凡的仙女抛出一个问题“如果一个姑娘赤身裸体但倒在了你面前需要你去救她,你是救还是不救?”

    福生脸突的涨红,他微不可查的啧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和谁学的。

    顾湘君一脸好奇的追问“你就说救还是不救吧?”

    “嗯…视情况而定,若是情况还有斗转余地,小道自当保全姑娘清誉,再…”

    谁料话还未说完,便被顾湘君一口呛回,她道“迂腐!人命面前还管这些世俗礼教?你们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都像是戴着枷锁在活,哪像我们那个时代,喜欢一个人就可以跟他浪迹天涯,不喜欢了就挥挥手告别。那时候,女人主动提离婚都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就连皇帝媳妇被休了都有人敢娶,再看看现在…啧啧啧”

    这一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话,着实让听者的张福生额头上沁出冷汗。

    虽然早有听闻,古时民风彪悍,但没成想,旁边这姑娘那是一点也不避讳,难不成吴神医这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也是跟着她才学坏的?

    正当福生思绪飘摇,身子又察觉到顾湘君靠来,只是当他想要再次躲开,顾湘君的一只手已经拽住他的衣服。

    雨幕下,其实先前身上被淋湿一遍的顾湘君有些发冷,她嘶着嘴,小声道“本姑娘现在很冷,借你取取暖,这不过分吧?”

    寂静的气氛中,福生隔空画了个遁法,随着雨幕被一股足以遮掩一切的虚影彻底挡住。

    那片狭小空间内,福生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轻摇手腕,黄符无风自燃。

    感受着面前的温暖,顾湘君呼吸的声音都变得轻柔了。隔着火光,视线投递到雨幕中的那个少年身上,顾湘君提出了一个猜想,她道“有没有可能,他是在寻找某样东西,某样被藏在此地或类似区域的一件东西。”

    其中早就揣测过一遍的福生,并未加入少女的奇思妙想中。根据白天得到的信息,福生推测的是,少年身上存在的秘密可能和这个镇子的发迹有关。

    据说,双河镇早年并不发达,这里的氏族也都是靠着邓州本家维持生计。

    而在十多年前,这里突然有了一种稀有的玉石,依靠这个,双河镇的部分商户做大做强。据传,当年最先发现这个矿坑的是镇东许家。

    只不过,后来这门生意被其他人盯上,许家一个没落的门户,背后自然没有大佬帮着撑腰,那些生意也渐渐被其他有大族垫着的豪门占据。

    可怜了那忠厚许家,早年流民来此,设立粥棚赈济难民的便是他们,这矿藏也许就是老天赐予的。

    只能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黑夜中,那掘土的少年背影如同一匹饿了许久的野兽,他像是不管不顾般,脸上的表情抽搐着,只是瞪大了双眼,手上的铁锹一下又一下的挖着泥土。

    马槽里熟睡的马匹们此刻都格外安静,它们一齐注视着少年,如同一双双看不见的手。

    天空上,雷云叠压,银龙时不时的发出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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