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冲着亦风打了招呼,跟在他身后进了府内。
闲王府的宅子是当时先帝还在的时候赐下来的,占地颇大,大气中透出精巧,园中多植长青的树木,虽是秋季,倒也不显得萧瑟。亭台楼阁,廊桥清湖,颇显精致。
亦风倒是没变,还是一贯的话多。
他时不时指着周围的景致跟她介绍一番。溶月嘴里胡乱应着,心里却开始暗暗懊悔,不禁打起退堂鼓来。
溶月是比一般的闺阁女子要来得大胆,对于世俗礼教的束缚也没有那么放在心上。然而前世她就是因为这样,因为自己的大意和狂妄,才导致自己在京中的坏名声传得人尽皆知,以至于让自己受累不少。
这一世,溶月吸取了教训,人前,她装得温婉贤淑,似乎也是个像模像样的世家女子,从礼数上从不给人落了把柄去。
可是,事情一涉及到萧煜,就变了样了。
如果说马场的独处还是她不得已而为之,但后面行宫中发生的事,到自己今天主动亲自上门,事情渐渐有些脱离正轨了。
所以临到了闲王府,溶月却有些怯了。
她方才一时冲动出了门,现在却逐渐找回了理智。她这是在做什么?大白天的偷偷跑到一个男人家里面,这要是传出去了,她重生后费尽心思所营造的好名声不就白费了?
溶月这么一想,脚下便慢了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对萧煜现在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见到他时,她会止不住心跳,见不到他时,她又会情不自禁的想起。
前世同萧梓琰那段讽刺的情感,现在想起来,似乎一直都是萧梓琰在主动,她从未有过这般患得患失的情感。难道,她真的对萧煜起了不一样的心思?
怎么可能?!
溶月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突然有些情怯起来。她上一世,已被情字伤得够深了,这一世,她不想再重蹈相同的覆辙。
亦风还未察觉,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说着,“郡主,你看到那边那一片火红了没有?那是一片枫叶林子,回头……”说着说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了,转过头看向溶月,见溶月已经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脸上一副深思沉沉的模样。
亦风忙跑到她面前,“郡主,您怎么不走了?马上就到了。”
溶月心中下定决心,眉一扬,“那个……亦风,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拜访王爷吧。”
趁着现在还来得及,赶紧溜!
溶月还只堪堪转了个身,面前突然一道黑影罩下,带着熟悉的寒凉竹香兜头袭来。
她怔愣一瞬,眼中神色闪了闪,终于调整好情绪扬起小脸注视着面前的人,面上已换上一副观之可亲的笑容。
“王爷……好巧啊……”
萧煜唇畔微勾,眼中水波似春水荡漾,“难道阿芜不是特意来闲王府找我的?”他这一笑,颇有些*的味道,看得溶月心里一软。
祸水!祸水!溶月在心中暗暗评价。
自己一定就是被他的美色所迷惑了,才这么不管不顾巴巴跑了来,想到这,不禁在心里大大鄙视了自己一番。
溶月不愿服软,面上笑得愈发明艳起来,像一朵娇娆带刺的蔷薇花,“是倒是,就是没想到王爷会亲自出来迎接。”
萧煜眉头皱了皱,漂亮的薄唇微抿,声线中带了初春早晨的清寒之意,“阿芜叫我什么?”
“王……爷……啊。”溶月突然想起萧煜在行宫中说的吩咐,声音从第一个字的理直气壮到最后的声如蚊吟。
她是真的忘了。
而且,这儿不还有外人么?
心思一动,就往后去瞟亦风。
“别找了,这儿没旁人了。”萧煜似乎早就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声音微凉轻软,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溶月转回头,弯了弯漂亮的凤眼,笑得愈发潋滟起来,“萧煜,你的侍卫跑得可真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
萧煜心中微动,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这样狡黠地笑得别有用心的时候,特别像一只可爱俏皮的小狐狸,软趴趴水嫩嫩,看得人心里都水汪汪的化成了一滩春水。
溶月自然不知道萧煜此时心底的想法,只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太过灼热了一些,慌忙清了清嗓子别过眼道,“那个……我是来谢谢你上次救我娘亲的……没其他事儿……”
萧煜依旧但笑不语。
被他一直这么笑眯眯的看着,溶月心底愈发虚了起来,接着皱巴巴道,“那……那我就先走了……改日……”
话音还未落,便被萧煜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打断,“阿芜准备怎么谢我?”
“什么?”溶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听清,抬起巴掌大的小脸错愕地看去,眼中神色水灵灵的看得萧煜心神一动。
萧煜清菀一笑,“阿芜说要谢我,预备怎么谢?”
“这……”溶月一时愣住了,她出来得匆忙,只想着看看萧煜的情况,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谢礼这一茬,面上不由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
萧煜见她为难,倒也没接着问下去,只道,“既然来了府里,便进去坐坐吧,我可不想落下个待客不周的名义来。”说完,清清淡淡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了一圈,等着她的回话。
溶月不想进去,可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拒绝。
她想起身后的云苓和玉竹,忙垂下眼帘偷偷给她们使着眼色。
云苓自然是一肚子鬼主意的,乐得见二人相处呢,只装作不见,把眼瞟到一边看风景去了!
溶月恨得牙痒痒的,这个小妮子,胆子是愈发大了,回去得好好收拾一番!
目光便又可怜兮兮地转向玉竹,玉竹倒是收到了她发来的求救讯号,可她一个做丫鬟的,主子们还在说话呢,哪敢大喇喇地就开口了。
溶月又瞪了蹬她,满眼*裸的危险之意。
玉竹身上一凉,缩了缩脖子,挣扎着刚想开口,便瞧见前面芝兰玉树清俊朗逸的王爷弯下了腰紧紧盯着郡主的眼睛,顿时一愣,方才想好的话全忘了。
溶月正等着玉竹开口呢,鼻端萦绕的寒竹香却蓦然愈发清晰可闻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转了头,果然看到面前一张放大的俊脸,肌肤滑腻,眉眼精致,上挑的眼角,红润的嘴唇。
怎么看怎么魅惑!
溶月哑了口,直愣愣地盯着萧煜的幽幽深瞳。
萧煜心中偷笑。他自小就长得俊俏,不管去到哪里总会有各色各样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忘返,那些眼中*裸的窥探之意让他觉得很恶心。
可是面前小人的眼中,只有纯粹的赞叹和欣赏。
一想到她每次见到自己这样看着她便会傻愣愣失神,萧煜就觉得,原来觉得长了副好皮相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一本正经开口道,“阿芜的眼睛怎么老是在眨?是不是不舒服?正好苏凉在府中,要不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溶月本来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了,一听最后一句话,顿时就正经起来,抬目看去,“医仙回来了?”
萧煜有些不悦。
她怎么可以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这么激动?
突然就不想回答了,可溶月正目光切切地看着他,萧煜心里一软,只得闷闷地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嗯”字来。
溶月没有感到他情绪的变化,脑中只想着一件事,又急切地追问道,“那迦南果取回来了吗?”
萧煜一愣。
她之所以这么关心苏凉,是因为迦南果?
“你说话呀。”溶月见他呆愣愣地不说话,又催促道。“难道没有取回来?那你身上的毒怎么办?他是医仙,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对不对?”
萧煜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听到他在府内这么激动,是因为迦南果?”
“不然呢?”溶月奇怪地看瞟他一眼,“我又不认识他,难不成还因为他这个人激动啊。”
萧煜突然灿然一笑,眼中的璀璨光华刺得溶月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他欢愉道,“走吧,我带你去见见他。”
溶月被这么一打岔,早忘了自己想回去的初衷了,跟在萧煜后面往府里头走去。
萧煜带她来到的地方似乎是书房,书房前的院子颇大,栽种了些平常的草木,虽然已到秋日,倒也不显得枯黄萧瑟。
进了院子,溶月抬眼瞧去。只见朱色的书房门并未关上,遥遥望去,窗角处白釉青莲官瓷花瓶中插着几束开得正盛的清透薄洁的白菊,墙上挂着一幅泼墨丹青。
萧煜请了溶月入内,玉竹云苓却被亦风拦在留在了院子里候着。
“王爷的书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亦风挑了眼看向云苓。
云苓跺了跺脚,转过身不再理他。
进了房门,溶月闻得房中半点熏香也无,只将窗户敞开,任外头的清新草木气息飘入。
溶月心里头有些纳闷,一般有客来访,不是应该请去正厅的么?萧煜怎么带他来书房这种私密的地方了?
不过溶月现在倒也没空计较这些,微微打量了几眼书房便问道,“医仙呢?”
萧煜清俊一笑,“苏凉正在药房里炼药,一时半会儿出来不了,阿芜先坐坐吧。”
溶月只得耐着性子坐了下来,房间里只他二人,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禁思索着她要如何开口打破这沉默。方才那么一分析自己的心思,如今同萧煜这般独处,心中愈发不自在起来。
萧煜走到门口,吩咐人上了茶来,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要西湖龙井。
溶月颇有些好奇,萧煜居然知道她喜欢喝西湖龙井?眼中神色不由幽深了几分。
趁着萧煜去门口了,溶月抬眼四处打量着,突然眼神落在墙上那副泼墨丹青上,不由脸色微红。那幅画,不是她那日在赏花宴上用鞭子作的墨梅图?萧煜怎么给挂书房了?
萧煜吩咐好后走了过来,看到溶月正定定地望着墙上的画出神,不禁莞尔,“怎么,阿芜觉得自己的画作得太好了,都看呆了?”
溶月斜飞了眼角微嗔他一眼,“你怎么把这画挂书房了?”
“觉得好看便挂了,有什么不妥么?”
溶月红唇一张,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人家挂都挂了,她还能说什么,不过好在上面没有她的落款。
没想到萧煜却走到那墨梅图前面将其取了下来,放在溶月面前的桌上摊开,笑吟吟道,“阿芜这幅画还没有落款呢,正好今日得了这个机会,你帮我提个词落个款吧。”
得,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溶月尴尬地咧了咧嘴,抬头浅笑着带着商量的口气道,“这……我若提了词,我一个姑娘家作的画挂在你房中怕是不太好吧。”
萧煜只笑,笑得清娆,一双点漆深瞳又黑又亮,像是两颗翼翼发光的黑曜石,“难道阿芜以为,你不落款,大家就不知道这画是你作的了吗?”
溶月无言以对。
当初赏花宴上的事传得那么沸沸扬扬,估计没几人不知道了。
萧煜见她不再出声反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研起墨来,偶尔抬头看一眼溶月。瞧见她眼中仍有星星点点的忧色,想了想道。
“阿芜不用担心,我这书房,没几个人进来过。”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没几个人进来过,却带她进来了?
溶月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萧煜的心思了,他对自己,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想法……?
脑中还未想透彻,萧煜已将蘸了墨的狼毫递了过来。
溶月轻轻叹一口气,摈弃了杂念,在画上提起诗来。
梦里清江醉墨香,蕊寒枝瘦凛冰霜。
如今黑白浑羞问,且作人家时世妆。
萧煜在一旁看着,不由走近了些,在她头顶上方弯下腰仔细瞧着,温热的呼吸似有若无的喷洒在溶月身后,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
她写完这诗,刚想出声叫萧煜离自己远一点,突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瓷器碰撞的轻微响声。
溶月不由惊诧抬头,朝院子里看去。
萧煜的书桌摆放在小轩窗的正前面,这个角度看去,院子里的景致一览无余。想必从院中看来,书桌前的情况也是清清楚楚。
她定了定神,看见一个米色衣裳侍女模样的女子站在院中,手中端着红木茶托,正在同亦风说着话。远远瞧去,只见她肤色白皙,杏眼桃腮,似乎生了副不错的相貌。
那侍女微微看这边一眼,将手中的茶托交给了亦风,然后福了福转身离去。
亦风便端了茶托进来,将茶盏置于二人身侧。
溶月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狐疑,干嘛不让那侍女直接送进来便是。
似乎看透了她心中的疑问,亦风嘻嘻一笑,“王爷的书房不允许旁人随意进入的。”言下之意就是,郡主你不是旁人。
溶月自然听了出来,细长的秀眉微蹙,刚想说话,亦风却又笑嘻嘻朝门外走去,一边退一边说,“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溶月只得将心思转了回来。
落完款,她放下墨笔,将那副墨梅图放在一旁晾干墨迹,这才站起来问道,“苏医仙还未好么?他到底有没有将迦南果取回?”
自己不能在萧煜府中待久了,还是赶紧问明白定定心心回府吧。
萧煜点漆似的桃花眼饶有兴致的看她一眼,清清淡淡道,“你在这里等一下。”说着,转身进了书房的内室。
很快他便出来了,手里拿了个墨色古朴的小盒子,伸手递给了溶月。
溶月接过,看向萧煜,“可以打开吗?”
得到萧煜的肯定回答,溶月这才打开了手中的乌木盒子。盒子内衬着墨色丝绒,丝绒上放着几串红色的小果子,每一串上面都有十来颗拇指盖大小的圆形果子,果子顶端有一点暗紫色,散发着妖冶神秘的光泽。
溶月皱了皱眉,“这便是迦南果?”似乎同她想得有些不大一样。
萧煜点头应是,“宝华玉兰十年开一次花,迦南树却是五十年才结一次果,且一颗树上所结的果实不超过三十串。就这么小小的一串果实,传说中却有活死人,生白骨的功效。”
溶月仔细地端详着手中的果子,不知为何脑中总有一丝一闪即逝的熟悉感。
她认真地思索着,却丝毫想不出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图兰族的圣果。难道是在书上无意间看到的?
正苦恼间,门外传来一声清凉如水的声音,嗓音中带了淡淡蛊惑人心的磁性,“哟,王爷这里有贵客啊?”
溶月循声望去,不由怔愣在原地。
迎面走进来一个身着绛紫色锦袍的男子,长了一双摄魂上挑的细长凤眼,俊挺的鼻梁,像涂了胭脂般红润的双唇,脸色是一种玉瓷般近乎透明的白色。宽大的衣袍微敞,甚至能看到颈下分明的锁骨,墨色的发轻轻拂过,散发出妖冶的气息。
他半眯了凤目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溶月,眼中满是兴味。
萧煜脸色一沉,看他一眼,冷冷道,“苏凉,先把衣服拉好再说话。”
溶月微红了脸颊,不自在地别过眼去,心中却是心惊,眼前这个妖娆潋滟的男子,居然是医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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