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绝对不会允许探春被这样的事情给带上了歪路,认为薛宝钗如今享受的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不如薛宝钗。这是贾母不能够容忍的。
哪怕是嘴上自谦,当着薛姨妈的面说自己的孙女儿不如薛宝钗。可在心里,贾母希望自己的孙女儿将薛宝钗比到尘土里面。
薛宝钗是如此,张氏姐妹也是如此。张氏姐妹不过是贾母的庶女的孙女儿,探春是贾母的亲孙女儿,哪怕是个庶出。贾母绝对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养大的孙女儿比不过自己的庶女的孙女儿,让张氏姐妹压着探春。这绝对不行。哪怕是跟自己的儿子闹一场,贾母也不许贾赦将张氏姐妹记在自己已故的孙子的名下。
贾母忘记了,贾赦才是这边的族长,而贾母的确是贾赦的母亲,可他的户籍是在宁国府那边的。就是祭祖也在宁国府,根本就管不到贾赦这边。更不要说,贾赦如今还听不听他的还是两说。
只见贾母沉吟了片刻,好歹还记得今日是大朝,没有派人直接去叫贾赦,口中却道:“二丫头,你可知道为什么今年送来的果子这么少?往年可不是这个数儿呢?”
贾玖见贾母垂询,立即站起来,等贾母话音一落,他便垂着手,恭恭敬敬地道:“老太太,这事儿孙女儿也问过父亲,父亲说,这果子什么的原来是各处的孝敬,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的歪风,也有人将这果子抵了租子的,也有人拿着外面买的果子充数,结果家里收到了一大堆的果子,吃不完的只能赏给下面的奴才,本来应该收上来的租子却少了一半。那些负责收租子的奴才们,不但自己得了银钱,还得了果子,家里却是少了一进一出两笔银钱。今年是父亲亲自督看着京郊的几处庄子,父亲也说了,等京郊这几处庄子弄好了,父亲还要好好地收拾一下京畿的其他庄子,日后有了机会,还要去东面的庄子上看看。……”
贾母哼了一声,道:“也不看看自己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折腾这些!他也不想想,自己堂堂一等将军,亲自去弄这些东西,也不怕丢了身份!”
贾玖笑道:“看老太太说呢,万岁与皇后娘娘每年都要行劝农采桑呢,父亲这样哪里是丢了身份。”
贾母道:“年纪小就年纪小,不要不懂装懂的惹人笑话。万岁亲自下地那是种地么?那是祭礼,跟祭祀天地、祈求风调雨顺是一个道理。你可看见万岁一年到头都围着那块地转的?还不是大农司派人打理的。”
贾母对皇帝需要下地一事嗤之以鼻。这也是为什么说贾家是暴发户人家的理由之一。贾家的爷们不下地就跟贾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不采桑是一个道理。他们觉得这样做很丢面子,却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在外人看来,那是丢了根本。
据贾玖和张清所知,封建社会,只有一个朝代出现过物质发达的时候,那就是宋仁宗在位初期,而且还是是因为他老爹真宗鼓励消费、努力拉动内需这才促进了市场的繁荣,在其他的朝代。从来就没有过粮食过剩的时候,只有粮食不够吃的情况。也正是因为这样,上至朝廷下至黎民百姓,所有的人都惦记着“仓里有粮、心中不慌”。所有的人都把土地看得非常重要。莫要说劝农礼,就是太上皇和皇帝都在宫里开了土地亲自体会种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呢。
劝农礼是在京郊举行,由户部和礼部主持的,可是宫里的那块地却是皇帝亲自种的。贾母鄙视贾赦亲自照料庄子的行为,认为贾赦是吃饱了撑的,却不知道这样的他换了在别人家里,那就是一个典型的败家婆娘。
这也是贾家一贯的风气,只要我自己有吃的有穿的,身边有人伺候、口袋里面有钱花,我管他外面洪水滔天!贾母是如此。贾宝玉也是如此。
探春改革的时候,林黛玉跟贾宝玉夸赞探春能干、办了好几件事情,可到了贾宝玉的嘴里,他是怎么说的?管他的,反正少不了你我的!
连起码的覆巢之下无完卵都不知道!
可以说。贾宝玉的脾气完全继承自贾母,贾母就是这样,只要他的生活水平不往下掉,他管他什么贾家的钱财被人搬走了啊?甚至只要他的面子上好看,“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所以尤氏凤姐儿等只管地下站着……”让贾家的宗妇给奴才们行礼,让那些奴才们压着贾家的正经主子也就他当做看不见!
以前是贾赦把这个妈当成佛爷,什么都顺着他。就是知道了,也只能闷在心里,自己跟小老婆喝闷酒解闷。毕竟那个时候,贾家所有的东西都是在王夫人手里,贾赦就是想做什么也碰不到账本。
如今呢?贾赦可不管贾母的想法。就是有一个孝字在上面压着,贾赦也是一个父亲。比贾政有人情味多得多的父亲,就是不为自己考虑,贾赦也不得不为儿子考虑考虑、他还想多留一点东西给自己的大儿子,也想给自己的女儿攒一副好嫁妆,更想为小儿子攒一点东西。
在儿女和家族的未来面前。贾母已经是弱势了,更不要说如今的贾赦对自己的母亲已经是面子情了。
这就是贾玖厉害的地方,也是贾赦绝情的地方。
但凡男子就是这样,如果你在他的心尖上,他就会捧着你、爱护你,如果你让他失望乃至是绝望了,他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贾赦的本质上是一个大孝子,不然贾政和王夫人也不会住进荣禧堂,王夫人也不会拿着贾家的账本和库房钥匙许多年了。因为贾赦是大孝子,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母亲不高兴,所以就是明知道不合规矩、不合国法,贾母一闹、说要回南面去,贾赦就软了,不但看着弟弟弟妇住进了荣禧堂,也乖乖地交出了账本和库房钥匙。
可是现在呢?
让贾赦对贾母失望的不是贾母包庇了王夫人中饱私囊的行为,也不是贾母为王夫人遮掩了害死自己的前妻和嫡长子的行为,而是贾母明知道算计皇帝的严重后果,却默默地支持自己弟弟家的女儿那么做,甚至还推出自己的女儿给那个淫妇顶缸。
这几日,每看到自己女儿那红肿的脸颊,贾赦心头的怒火就会高涨一分,就是知道贾母把贾元春关起来了,也无法消除他的怒火。在贾赦的心中,贾母将贾元春关起来并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为了保护贾元春。至于自己的女儿,从来就不在贾母的心中!
这仅仅是贾元春和自己女儿之间的差距么?不,当然不是。
算计皇帝是什么罪名?最轻的都是一个谋逆!如果说贾母连什么是十恶不赦都不知道,贾赦第一个不相信。在贾赦的心中,贾元春是自己的那个宝贝弟弟的嫡长女,而贾玖是自己的嫡长女,今日贾母能够将自己的女儿推出去替贾元春顶罪,他日也会将自己推出去替自己那个没用的弟弟顶罪!
贾赦自己可以委屈,但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女也跟着倒霉!在贾赦的眼里,自己的儿子就是读书不行。做人也比贾政那个大儿子贾珠强!贾珠没用,自己的儿子却要考明算科做官了!自己的女儿也比贾元春出息,小小年纪得了宫里的青眼不说,还一次又一次地让宫里的贵人记住了。至于那些贾元春,让宫里厌烦也是轻的。
以前贾赦跟贾政捆在一起的蚂蚱,现在,两家已经分家了,贾母再让自己的女儿提贾政那边顶罪,贾赦第一个会跳起来。
七月初一说是大朝,可朝廷也知道,这一日家家户户都要接祖宗的,所以除非是军国大事,除非是被兵临城下。否则皇帝也不愿意留众臣工们过了午时。贾赦寅时出门,在朝堂上站了一个时辰,才刚过了辰时正刻就回来了。一回到家,就有人把早上贾母跟孙子孙女们的谈话都报告给了他。
换了以前,贾赦对贾母屋里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兴趣。可是拈花法会的事儿一出来。贾赦就知道自己不能松懈下去了。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撬开了贾母屋里的一个大丫头的嘴,让他随时汇报贾母屋里的动静。
听对方这么一说,贾赦立刻就知道了贾母的意思。
现在,贾赦对贾母的态度就是,表面上敬着,让贾母吃好、穿好、睡好。每日里银子孝敬着,就是贾母要贴补贾政那边他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贾母想为贾政那边做什么,贾赦第一时间跟贾母拆台!让贾母面子有,里子却被扒个干干净净。
贾母要抬举探春给探春作脸,贾赦偏不。
贾赦原来的打算是,先收养张倩张清两姐妹。看看这姐妹俩可堪造就,然后等他们再长大些、要结亲的时候,再在宗谱上添一笔,将他们记在自己早就亡故的长子的名下。如今,贾赦却是已经恼了。甚至恨不得将这两个孩子立即就记在自己的长子的名下。
贾赦有的时候很拖拉,该挣的不敢挣,有的时候却是很冲动,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会马上行动。他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把张氏姐妹记在自己的长子名下,就立即跑到张家去了,让贾母派去的人扑了个空儿。
张家的男人们还在宫里呢,还是张家的老太太负责接待这个女婿的,听贾赦这么一说,心中立即就明白了七八分。张家老太太可是对贾赦的决定举双手双脚地赞成的。
听完了贾赦的解释之后,张家老太太对贾赦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软和了。你若是早些防范,也不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不说别的,就说那日,就老婆子老眼昏花,也看到你那侄儿穿了二色金的衣裳来。不用我这个老婆子多说什么是二色金罢?不止老婆子看见了,就是万岁宫里的娘娘们也都看见了。皇后娘娘不闹,那是因为皇后娘娘以为下面的人会说出来,而其他娘娘不说也都是在等其他人开这个口。想来你也知道,这样的事情,一直拖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罢?”
贾赦吓了一跳:“那日小婿也没有细察,只记得宝玉早上穿的是大红的,回来以后却是换了一身……”
张家老太太拍拍贾赦的手,道:“若是只是这样就好了。还有你那个侄女儿的事儿也是一样。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当时我也是替你闺女捏着一把冷汗。本来是你闺女心善、为国分忧,可是太上皇后娘娘却是什么都不说,只抓着这孩子御前失仪的事儿不放,我就知道有些不对。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你那个侄子的衣裳惹的祸,哪里想到你那个侄女儿也是胆大妄为的!你闺女也是个能忍的,脸上被掐出了血还没有一丝怨怼,谁响应了募捐,他就笑着磕头,对着每一个人都笑脸相迎,看着我都替他心酸。也就是他这样硬气,所以上头才没有继续发作……”
贾赦道:“上面还会发作?”
张家老太太道:“如今是不会了。你丈人可是说了,这一次你闺女可是立下的大功,为朝廷募捐了四百多万两白银,还让每一个人都说不出话儿来。将功折罪,那拈花法会上的事儿算是过去了,往后的事儿是一码归一码,不会跟你翻这次的旧账。”
贾赦道:“岳母大人,您可能不知道,那日我回到家里,看到我闺女那张脸,我也被下了一跳,可是我闺女却不肯敷药,我怎么说他都摇头,说什么都不肯……”
张家老太太道:“他哪里是不肯,是不敢呢!有道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反过来就是,这伤口越是久远,教训就记得越劳。若是他的脸早早地好了,上头会相信你们记住了教训?可怜呢!我听说你闺女就是得了药也不敢抹,还用刀子割开自己的脸,还抹得绿呼呼的,为的就是跟上头表示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