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忽然从一个少年变成一个强有力的男人了。
别留他,别留他。芜姜站在阿娘的身后扯袖子。她的左眉尖有颗小红痣,娇艳艳的,不生在正中的额心,反倒因为这偏颇了的位置而更加耐人寻味。
拓烈听见了,喝完水把碗还给阿娘,痴痴地凝着芜姜看:“就不留了,三天后我再来。”体力厮杀后的肚子其实很饿,目中缱绻等待,但没有听到她挽留,只好大步将将离开。
晚上芜姜洗完澡,阿娘帮芜姜梳头。姑娘的头发柔软而长,篦子在最上端一落,徐徐缓缓自己就滑下来。
芜姜一晚上魂不守舍的样子。
阿娘问她:“你可是不喜欢他?等了你一晚上,一口饭也舍不得给他吃,从前可不这样小气。”
芜姜有点窘。“我还没有想好呢。”她想了想,怎么忽然想起母妃了——那座斑斓恢弘的宫殿之下,母妃与父王的琴瑟和鸣——汉人的情-爱总是那般细腻、华美且浓-稠,久久勾着人回味,在她的心中镌刻太深。芜姜说:“阿耶和阿娘喜欢拓烈么?你们喜欢,我就不讨厌。”
“傻瓜,大漠上的子民追崇自由,不必从汉人的父母媒妁之命。你看看自己的心,心里可愿意与他像阿耶阿娘一样生活么?”阿娘帮芜姜把长发绾好,推到镜子跟前。
那镜子里的少女明眸皓齿、钟灵毓秀,她给她梳了个堕马髻,又挑出来两缕碎发沿胸口蜿蜒。那是汉女的发式,头人的女儿妲安缠着要阿娘扎,阿娘拿自己做实验。芜姜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自己。郝邬族的少女只梳垂发,间或扎几条彩辫儿飘飘洒洒。她忽然有些说不出来的惶促,怕那些久远的来自中原的味道。
芜姜便把发髻散开,甜甜地对阿娘笑:“真好看,下回去榷场换青盐,阿娘也给妲安缠一个。”
……
入夜的大漠空灵寂静,偶尔遥遥飘来几声幽长的狼嚎。帐篷内用厚帐隔开两间,芜姜听见阿耶和阿娘在轻声碎语。
阿耶年轻时也是族中的勇士,嗓音厚重而沉淀:“你看姑娘的意思,是喜欢吧?”
“丫头心思细密,我可猜不出来。但若是能成,总也是好的,你眼下身体不好,家里头也能添个帮手。过个三年五载抱一窝孙子,也算是儿孙满堂了。”阿娘低声笑。
“我看差不离儿,两个从小一块长大。那小子心虽野,到底听姑娘的话,不怕受欺负。”阿耶说着,声音里含了歉疚:“就是对不住你,这辈子也没能让你做一回真正的母亲。”
“说这些做什么,莫非芜姜不是咱们的女儿?可不许被她听见这些生分的话。”
阿娘嗔嘘,夫妻二人的声音低下。阿耶说:“久不碰你,兴许这一回一试就成了……”
动静渐渐有些奇怪,芜姜困倦起来。她想,就算不是拓烈,之后也会是族里其他的男人。她想起拓烈残破衣裳下被利爪划出的血痕,那个野豹子一样的家伙,三天后她将要把他给的豹子收下,等他来会看见门前空空的栅栏。然后阿爹便有了过继的女婿,受伤了的腰今后可以免去劳作。她和他也将会像阿娘和阿耶一样,动静奇奇怪怪。
芜姜的心便乱。又想起了远逝的母妃。
那高门大殿之外,母妃蹲在她的身旁,脂玉般的指尖滑过她幼粉的肌肤,极美的容颜怎生几许看不懂的苍涩。她抚着芜姜的脸庞叮咛,说着听不懂的话——
“凤仪,凤仪,他年若是有个男子肯待你胜过他性命,那么你便可以把自己交付于他。”
然后转身站起,把两扇高高的殿门阖上……再看见便只剩横梁下一双红履飘过来又荡过去。
“母妃——”
困惑之中入去了梦里,那梦中冥冥靡靡,怎生得又回到了宫殿下。漆红的盘龙大柱,冰凉的大理石砖,空空荡荡,脚步轻轻踏上去便听见寂寞的回音。
她躲在柱子后面打量,这昔日辉煌如今却人去魂空的大殿。
忽然听见声音:“是凤仪,你来了,快进来母妃看看。”召唤声那般灵动悦耳,身影未寻见便已似看到了笑颜。
母妃。
芜姜举目向内看,那殿内光线朦朦胧胧,后来渐渐亮堂起来。看到母妃迤逦着宫裙坐在软榻边,正在向自己招手。
有些陌生,却那么美丽,吸引着人心向前。
芜姜不由自主走过去:“你还活着嚒?”
“你来了,长成这样大,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是有什么烦心事嚒?为何我的公主蹙着眉头不说话。”母妃不答,贪婪而爱怜地打量着她。依旧着那一身白衣,双腿并垂在床前,裙下的鞋履红红镶花,像鬼魅般生出妖郁。
她伸出手要摸芜姜的脸盘。这样寂寞。
“这么久了,你还一直在这里吗?”芜姜抓起她的手覆在脸上。但那贴近的肌肤,却不是活人的柔软与死人的冰凉,却像是一层薄膜,表面一刺破里头便江河海流。她的脸也青白,唇却红得不像样。
芜姜看得心惶,偷觑母妃的颈项,想看她上面是否还遗有勒痕。但她的手才碰上她的锁骨,她却忽然猛地扣住芜姜的手腕,撕心裂肺地哽咽起来:“芜姜,芜姜,你要来救我,救你的母妃……”
多么痛苦,凄美的脸容都因为这哭而狰狞了形状。
啊!
芜姜心口处只觉一瞬钝痛,猛一下睁开了眼睛。
“芜姜!芜姜快来救驾!天下只有你能救我了——”窗外传来少女夸张的呼喊,声儿还没落下,一袭明媚五彩褶裙就已经飞进。马鞭在长桌一甩,一把就将芜姜从床上拖了起来。
是妲安,头人的宝贝女儿,大清早吓出来她一场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