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经她手的面料居然没有一件残次品,而且是密实柔顺的甲级品。这三天来,她所表现出来的精确程度和纺织长度,均是最突出的,可她才来这里不过一个月不到。如今就算被冠以咆镇第一织女,也名符其实、没有丝毫夸张。更难得的是,这个女子仿佛是天生的静若处子,一整天竟然只用点头摇头,微笑和凝眉表达几乎所有的意思。
“有这样的人坐镇在此,自己还需要留人吗?”眼见那个安静的身影,方九娘如是想。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问题,通常一个女子突然开始注意另一个女子,恐怕都和少女时的梦想有直接的关系。比如:一件炫目到掉渣的衣裳、珠宝之类,所谓庸俗却泛滥成灾的想法;或者,一张自己所能想到的、无比期待的、是长在自己脸上的容颜。
以方九娘的修为,那张极力掩饰的脸庞,此刻仿佛近在咫尺,引得她不断地想:“我来这几日就没见她梳洗打扮过,她这是诚心的。就连衣坊那套带净文的工装也穿成臃肿不堪的摸样,肯定是腰里束着什么。高挽的头发也故意乱蓬蓬垂下来半边,遮住大半脸颊。在没有男子出入的这里尚切如此,平日里恐怕更加掩饰。好重的心机,也不知如此的回避到底是为了谁?就好像家里有个男人,老是为了她提刀去杀人似的”。想到这里,方家唯一的女家主瘪了瘪嘴。
“眼角平直、不厉不妖,是比我端正了那么一点;眉长而秀,是比我更明朗了一点;还有这鼻梁也高点、嘴唇也精致些…..。可就是这几个该死的一点点,让她美出老娘一大截。她娘的这叫什么事?竟然逼老娘我这么想骂人!”
尤其是这两天,方九娘被自己时而邪恶时而爱怜的想法折磨着。“古书上怎么说来着,‘兰心蕙质’,对!就是这句,那些封仙城里的臭男人只要见着她,一准会这么说”。想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哎-----也难怪,这样一张脸蛋之下,就算她纺出的是一坨乱麻,又有谁在乎?女修不管会不会,只要肯端端装装坐在织布机前,别说长成这样了,但凡有点阳光就灿烂的,还不亮瞎那帮孙子的双眼!”
她换了个姿势半斜在另一边的扶手上,又患得患失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带雪娥走。当然走之前,需要和雪娥谈谈,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这段话。
“雪—娥!听说你是孤儿?那个严奶奶也不是你的亲人?”
“可是,她们从雪地里救了我。”
“这么说,在此界你就孤零零一个人了?妳去过封仙城吗?哪里有南陆最大的云裳工坊,以你的悟性、没准可以成为不错的符文师。”
“家主!能把这个月做完吗?我想把收入的灵石留给严奶奶她们。”
“不用,现在就可以给你。别误会,你纺的长度已经是别人一个月的尺寸,所以这是你应得的。现在你没有什么要求了吧,可以跟我走么?”
“可以!”雪回答的异常平静而简单,让方九娘有点意外。“真的没别的要求?比如说待遇什么的?”
“有!我不想抛头露面。至于其他的、要等您对我满意之后。”雪儿依然坚定的平静着。
“好!我喜欢妳的个性!不过你还不了解我。我喜欢先听为什么,或者叫缘由。”
“我来这里,是不见了一个人,和我一样来自九州的同乡。”雪儿低下那弯一直非常端庄下颚,难得心虚的声音也更低了下去。心里同一个声音接着说道:“是个伤心出走的男人。”
方九娘会心一笑,仿佛十六岁那个时光,心中想着:那一定是个妳心爱的人。一个一提起就心痛的男人。……………。
这样的谈话,仿佛是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两个聪明的女子在做善恶的游戏,一个她在想:这个和自己当年一样大的少女,一样地爱着,但结果呢?她热切地盼望着结果。另外一个用她的那颗心,去赌一次冒险的旅程。她深刻地知道,面前这个对自己来说背景强大的修者,无论出于善恶,都有可能将自己变成破碎的躯壳。可此刻她没得选择,没人认识她或他,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如果不能从咆镇迈出这一步,那么她和他相遇的几率将只有更加渺茫。
然而,那个他还不知道这一切,更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来了这里,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根本就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