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雅分析道:“我观今日苏大人神色,对殿下似乎并非全然无意,若殿下如今能将苏大人争取过来,日后行事也会方便许多。”
“你这什么意思?”裴文宣冷眼看向上官雅,上官雅似是歉意一笑,缓声道:“冒犯裴大人了,今日我已在公主那里听闻了二位日后的打算,所以给个建议。若殿下有心,苏大人无论是人品才貌、家世地位,与殿下都再合适不过,殿下何不此事就出手,先将苏大人稳下来,既争取了苏大人的立场,让殿下监察司组建更为顺利,又解决了殿下日后婚事,以免二位和离之时,合适的青年才俊都已婚配,徒留遗憾。一箭双雕,在下以为,很是合适啊。”
“你说这个,我也在考虑。”李蓉缓声道,“只是我尚未确定对苏大人的想法……”
“没有确定,就是有些好感,感情都是培养的,”上官雅思索着道,“只要殿下不介意,不如我来安排。
“你要安排什么?”裴文宣直接道,“殿下的婚事不应当与这些事染上关系。”
“若是单纯为了权势牺牲感情,那自然不该,”上官雅笑着道,“但若殿下本身也有意,这难道不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吗?裴大人,你我都是殿下朋友,自然都是为殿下着想的。”
“还是说,”上官雅似笑非笑,“裴大人有其他想法?”
裴文宣无言,他盯着上官雅,马车到了茶楼门口,车夫在外面恭敬道:“殿下,聚贤茶楼到了。”
“呀,真快,”上官雅站起身来,朝着二人拱手,“在下先行,殿下若是想好了,同在下说一声,在下安排。”
说完,上官雅掀了帘子,走出马车。
等她出去后,马车重新启程,裴文宣给李蓉擦好药膏,包扎好伤口,低声道:“她的话,你怎么想?”
“唔,”李蓉思索着道,“倒也不错,你如何想呢?”
“殿下,”裴文宣抬眼,“你我就是因权势成亲,我与殿下和离,是希望殿下能找一个喜欢的人,不要沾染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如果今日殿下是为权势和苏容卿相交,那与你我有何差别?”
“这自然是不一样的,”李蓉笑起来,“我当然是要等我确定喜欢他,才会在一起呀。”
“那殿下为何不等确定此事呢?”
裴文宣问得认真,李蓉思索着道:“那我要如何确定呢?”
裴文宣被问愣了,李蓉缓声道:“你对我说过,如今的苏容卿与上一世不同,我若不去接触他,如何又知道我喜不喜欢呢?”
“而且,”李蓉笑起来,“阿雅说得也的确不错,这事儿就是顺水推舟,锦上添花。文宣,我知道你这个人感情看得重,容不得里面有杂质,但是很多事情不是一定要分得这么开的。我不能每次都和刑部这么起冲突,总得有个在中间缓和的人。”
“那我帮殿下去谈。”裴文宣立刻道,“若殿下是觉得在刑部行事不便,还有其他法子,我帮殿下……”
“为何就不能是苏容卿呢?”李蓉皱眉看着裴文宣,“不是你同我说的,应当同他试一试吗?”
裴文宣被问住了,他看着李蓉认真中带了不解的神情,他觉得胸口发闷,他内心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涌上来,他静静看着李蓉,什么都没说。
李蓉缓了片刻,慢慢道:“文宣,我知道你对苏容卿一直有敌意,但你惯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你能否给我一个理由?”
裴文宣慢慢冷静下来,他看着李蓉询问的眼神,好久后,他垂下眼眸:“殿下说得是,是我感情用事了。今日同他起了争执,心中一时有气,听着上官雅这么说心里不舒服,殿下不必在意。”
李蓉听着,笑起来道:“你这个人怎么小孩子一样?越活越回去。”
“人老都是越来越像小孩子的。”裴文宣苦笑,垂下眼来,换了话题,“殿下今日为了个书令史划伤自己不妥当,日后不要这样了。”
“知道了,”李蓉见裴文宣婆妈,摆了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千金之躯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不都是个人吗?划道痕而已,你这么包扎已经很过分了。”
“殿下还要珍重玉体。”
裴文宣言语有些疲惫,李蓉听了,回头看向裴文宣,她想了想,凑了过去,裴文宣抬眼看她,听李蓉有些关心道:“裴文宣,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没什么。”裴文宣苦笑,“就是想着明日朝上苏容卿肯定要参我了。”
“这你别担心,”李蓉抬手拍拍他的肩,“明日父皇顶多做做样子扣扣你的俸禄,他给你明面上扣的,我都给你私补回来。以后我要是和苏容卿成了,我让他十倍补给你。”
“谢谢了。”裴文宣淡道,“都是小事,微臣不会记在心上。”
李蓉见裴文宣面上还没什么改善,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说话了。
她回过头去,只道:“把秦家的卷宗给我吧。”
裴文宣应了一声,将卷宗递给李蓉,李蓉打开卷宗,在马车里静静看着。
卷宗包括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记录了秦氏案整体来龙去脉,第二个部分则是具体如何查办以及经手官员的报告和批文,第三个部分是所有证人的口供誊抄、以及证据记录。
口供和证据保管在其他地方,李蓉大概一时半会拿不到,李蓉便仔细看了整个案件经过。
按着记录,这个案子是由御史台一个叫温平的监察御史发现的,温平收到一封举报信,说戎国与大夏开战之处,秦家镇守黄平县,守军三千,敌军来犯三千,而后秦家受杨烈指使,伪装战败,弃城逃窜。
温平得到举报信后,从兵部调来了当时这一战的官方记录,的确是守军三千,敌军三千,最后败走弃城。按照常理,攻城人数应当远大于守军才有胜算,在军力相等的情况下,正常不该有这样的失误。于是温平察觉异常,写了折子提交给了刑部,要求刑部立案。
刑部主事崔书云受理此案,找到了当初参与此战的副官罗倦,罗倦供认当初的确是在可以赢的情况下弃城,于是崔书云根据口供和兵部行军日志、检举信提请查封秦府,收押相关人员。秦府查封当日,从秦家搜到了杨烈写给秦家当家人秦朗的书信,言及如果秦家假败,就给秦家一千两黄金,之后又从秦府地窖之中,搜查出了一千两黄金。
而后秦朗对此事供认不讳,说自己受杨烈行贿,指使儿子秦风放弃黄平县,假作败走。
于是此案定案。
李蓉细细看过誊抄后的杨烈的信、秦家人的口供、以及兵部的行军日志,看了一会儿后,她笑起来道:“他们也花了力气了,一千两黄金买秦府一家人,出价未免也太低了些。”
裴文宣听着李蓉提到正事,缓了缓情绪,他抬起头来,从李蓉手边拿了卷宗,和李蓉一起看过后,缓声道:“此案大约有三个切入点。”
“首先要找到那个写信的人是谁,然后找到罗倦。”李蓉开口道,“罗倦的供词肯定假的,得把当初参战的人,再找几个出来。”
“然后是杨烈的信,”裴文宣接着道,“需得拿过来辨别真伪。”
“最后是那一千两黄金,”李蓉思索着道,“得把当时查封秦府的人找出来,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一千两是怎么放进去的。”
“明天让荀川去找罗倦和参战过的老兵,拿到他们对当年案件的口供。杨烈的信和搜查秦府的人……”
李蓉迟疑着,裴文宣直觉不好,正要开口,就听李蓉道:“若是苏容卿能开口,就再好不过了。”
裴文宣没说话,他低垂着眉眼,许久后,只道:“若苏容卿不肯松口呢?”
苏容卿不松口,他们要拿到杨烈的信这些证据,恐怕要大费周章。至于搜查秦府的人,怕是更难知道了。
毕竟信还可以通过层层施压拿到,可搜查秦府的人,一句忘了,便打发了。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只能道:“若是苏容卿不肯松口,怕就是两手准备,一方面看刑部还有没有其他合适的可以收拢的人选,另一方面就是要走正规的程序,谁不给我证据,就找谁麻烦,一直找到他们给为止。”
但这样其实消耗的也是他们的时间,是下下策。
裴文宣应了一声,只道:“就这么办吧。”
李蓉和裴文宣到了府里,下马车后,李蓉转头同旁边人吩咐道:“给上官小姐带个信,说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越快越好。”
下人愣了愣,随后应声下去。
裴文宣听她的话,只道:“殿下还有什么打算吗?”
“我得去看看那十几个人,你呢?”
“微臣还有公务,先回官署。”
李蓉听裴文宣的话,想他已经陪了她一天,应当积了不少活,笑起来道:“今天到耽误你了,都忘了你还有自己的事,以后我自己去忙就好,免得你深更半夜还要去做事儿。”
“殿下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是我想陪着殿下。”
裴文宣听李蓉要自己去做事儿,心里更难受些,他深吸一口气,行礼道:“我先过去了。”
说着,裴文宣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就听李蓉在后面道:“把一定要做的做完就是,明个儿我让川儿去找你长官说一说,你别犟。”
裴文宣听李蓉的话,心里又酸又有些高兴,他低低应了一声,只道:“你也别太晚,早睡。”
“知道,去吧。”
裴文宣自己去了官署,李蓉进了公主府,就见荀川领着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李蓉瞧着他们,扫了一眼后,笑着坐到位置上,捧着茶杯,缓声道:“你们的调令,应该差不多都到了吧。”
所有人不敢说话,李蓉缓声道:“你们这几个人出身寒族,在军营里一直不上不下的,明明本事不小,但就是升不上去,心里不觉得委屈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李蓉一一点了他们的名字,随后道:“你们这些人,我都记得,日后留在监察司里好好干,本宫不会亏待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怕惹麻烦,但本宫直说了吧,打从你们进监察司那一天开始,你们就是监察司的人,就算你们不惹麻烦,麻烦也会来惹你们。”
“你们干得好,本宫送你们青云梯。”李蓉说着,冷下脸来,“你们干不好,无需本宫动手,你们也没命回去,你们早就没退路了,知道吗?!”
那些人听得李蓉的话,面上神色各异,李蓉气笑了:“怎么,当狗当惯了,本宫给你们一个当人的机会,你们还不愿意了?”
“一切听从殿下差遣。”一个机灵的终于反应过来,明白李蓉说的不假,慌忙跪下去,“日后卑职生是监察司的人,死是监察司的鬼,效忠殿下,绝无二心!”
“很好。”李蓉站起身来,指了旁边的荀川道:“日后他就是你们的长官,他叫荀川。而你,”李蓉回头,凝视那个最先跪下去的人,“你叫田生是吧?日后你就副官,其他人明天去把督查司名单上其他人找出来,分成十二只小队,每人领一组,各自负责好各自的差事,报给田生。后日给我一个折子,写清楚你们具体安排,由荀川交我。”
李蓉吩咐完,有些累了,打着哈欠道:“行了,本宫先去休息吧,你们回去路上小心些。”
李蓉说玩,便在一片恭送声中摆手离开。
她自己回到了屋中,拿出秦氏卷宗里的口供仔细看过,她本想等一等裴文宣,没想到到了深夜,裴文宣也没回来,她熬不住了,打着哈欠洗漱后,便到了床上。
躺倒床上,她稍稍有几分精神,便想着要不再等等,裴文宣陪她辛苦了一天,她自个儿睡得美美的,那小心眼儿回来瞧着,指不定又觉得不公平要生气。
李蓉想着,便随意翻了床头一本书,带着睡意看着。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没熬住,不知不觉就倒下睡了。
裴文宣忙完了自己的事儿,披星戴月回府,刚一回府,下人便迎上来,给他端了一碗梨汤,笑道:“驸马,如今秋燥,殿下给您备了梨汤,您喝了梨汤润润。”
裴文宣愣了愣,这倒是李蓉的习惯了,他应了一声,端了梨汤,喝了小半碗后,便去了浴池洗漱。洗漱完毕,他才回房,到了门口,就见房里灯火通明,他皱了皱眉头,低声询问旁边的静兰:“殿下没睡吗?”
“殿下说驸马今日辛苦,她想等驸马回来。”
“你们也不拦着。”裴文宣心弦微动,垂眸低声道,“日后不能让她这么任性了。”
“驸马先去睡吧,”静兰笑着劝道,“日后我们会劝的。”
裴文宣知道静兰是安慰他,李蓉的脾气,别说静兰静梅,他在也拦不住。
他有些无奈,推门进去,正要说话,就看见李蓉倒在床上,也不知是醒着还是睡了。
裴文宣动作顿了顿,过了一会儿后,他轻轻走过去,在床头立住。
李蓉在床上睡得歪歪斜斜,明显不是正常睡下的,她睡姿一贯规矩,不会是这样子,她脸下还枕着本书,明显是看着书睡过去的。
已经入秋了,她还是只穿一件单衫,几缕头发遮住了她的脸,黑的发衬着白色的肌肤,更显得墨发如绸,肤白胜雪。
裴文宣静静看着这个等着他回来等到睡着的姑娘,觉得自己仿佛是漂泊在海里的船,终于找到港湾,轻轻停靠下来。
他有些留恋这一刻的温柔和宁静,便坐到床边,他静静凝视着李蓉,什么都没做,就那么看着,他都觉得,有那么些欢喜,那么些迷恋。
他突然意识到,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所有期盼着的、留恋着的、向往着的,所谓家的感觉,其实就是这一刻。
从官署回来,喝一碗梨汤,然后看见那个骄傲的姑娘,卸下周身铠甲,静静睡在他身边。
那是李蓉给过他的,这世上,最美好的时光。
裴文宣忍不住伸出手去,覆在李蓉脸上,他凝视着她,他突然有些不敢想,如果这样的片刻,他再也无法拥有,是什么样的感受。
他感觉到手下的温度,忍不住哑声轻唤:“蓉蓉。”
李蓉迷蒙中察觉裴文宣似是回来了,她呢喃出声:“嗯?裴文宣?你回来啦?”
裴文宣听到她的声音,忍不住笑了。
他起身把这个人轻轻抱到里侧,柔声道:“回来了,以后别等我了,嗯?”
李蓉被他的动作弄醒了几分,她甩了甩头:“不是怕你小气生气吗?”
“我哪儿有这么容易生气?”
裴文宣哭笑不得:“你可别冤枉我。”
“你小气得很。”李蓉背对着他,睡过去道,“熄灯吧。”
裴文宣无奈起身,熄了灯后,睡到床上。
他瞧着李蓉背影,李蓉似乎睡过去了,他这么静静瞧着,就忍不住抿唇笑了。
只是刚一笑,他就觉得几分心惊。
他慌忙背过李蓉,不敢看她。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笑什么呢?他在高兴什么呢?他在生气什么呢?他在害怕什么呢?
“裴文宣,”李蓉睡了一会儿,好像在梦里才想起来要和裴文宣说什么,侧过身来 ,他们挨得近,李蓉一翻身,头就靠在了裴文宣背上,李蓉睡得懵了,靠着裴文宣,低声道,“你以后别看见苏容卿就生气了,你一边劝我和他试一试,一边又老生气,我很难做啊。”
裴文宣愣愣没说话,他感觉这个人靠着他,有那么一瞬,一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那就别试了。
就当他瞎说,他后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上官雅:“兄弟们不要怕,看热闹这件事,我给你们带路!”
苏容华:“我支持!我看热闹不怕事大!”
李蓉:“……”
裴文宣:“……”
苏容卿:“……”
李川:“……”
秦真真:“……”
李明:“这两个,还是拖出去斩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