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应该出现在海瑞的大厦里头,王家卫的电影画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电梯抵达七楼的时候,女人走了出去,细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轻微响声,突然有些悦耳。
樊以律扬了扬眉,暗笑自己竟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父亲樊志忠正在楼上等着进行他们每月一次的会面。今天早上是彼此唯一能抽出的空挡,虽然他不是很愿意踏进海瑞的大门,但有些面子功夫还是要做。
樊以律从小念寄宿学校,直至完成学业回国创业。父亲一手建立的海瑞跟他没有关系,更是无心参与。达成这个共识的过程并不容易,但毕竟都过去了。六年下来,他的枫林资本早已站稳脚跟,而且风头正劲。
父子俩各有各的事业,每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今年开始或许人真的老了,气性也相对减少,樊志忠提出每月碰一次面的要求。樊以律没有异议,即使再没感情,毕竟也生养了他。
只是每回相见无语的状况,实在有些浪费时间。
电梯来到十六楼,樊以律跟王助理打了声招呼后,进入父亲的办公室。
见儿子进来,樊志忠放下手里的资料,摘掉眼镜。
“坐啊。”他示意樊以律坐到沙发上,自己也跟着过去。
“吃饭了没有?”
“吃了。”
樊志忠点头,看着儿子。
樊以律率先开口:“您身体怎么样?”
本来只是例行的问候,樊志忠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
樊志忠叹了口气,起身从办公桌上拿出份体检报告,丢给他。
樊以律接过后,认真地翻阅,眉头随着皱起,在看到确诊说明处的‘肝癌’两字时,抬头看向父亲,神情有些复杂。
“早期,应该没什么问题。”樊志忠平静地说。
“都谁知道?”
“你跟小王。”
“治疗方案呢?”
“医生说最好手术切除。”
“什么时候做?”
“我还在排时间。”
樊以律点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他们从来都不亲近,更常常无话可聊。
樊志忠安静地看着儿子,内心感慨万千。一方面为他骄傲,另一方面又总觉得无力。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挫败,都是这小子造成的。年轻时候犯的错,如今再想去补偿,也得当事人肯给机会才行。亲情也好,金钱也罢,没有一样能给的出去。
“晚上回家吃饭吧。”樊志忠开口,语气带着些恳求的意味。
“我约了人。”
“她们都想见见你。”樊志忠神情有些落寞。
樊以律直接起身,“手术时间定好之后,通知我一声。”边说边朝门口走。
“你给我站住!”樊志忠涨红脸,皱起眉头。
樊以律停下脚步,侧身,神情平淡地说:“我不习惯家庭温暖,改天吧。”说完也不管父亲如何反应,直接大步走出办公室。
樊志忠胸口难受之极,整个人颓然地滑落进沙发里。以往多少都能待上一个小时,不管说不说话,说些什么,怎么也算是在一块儿。今天,却只坐了十分钟。
樊志忠觉得他还是让癌症的影响进了他的心里头,不然也不会明知道以律最忌讳什么,偏偏就张嘴提及什么。人到了一定岁数之后,果然就都是在还债。只是不知道他这辈子,到底还有没有时间去清还欠下的孽债。
樊以律走出海瑞后,心里有些烦躁。虽然是早期,但癌症毕竟是癌症。
前几年他心里或许还有气,现在更多的则是无奈。上一辈的人生选择他无权插嘴,但他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也请他们靠边站站。不要勉强他融入,更不要企图修补一切。
早高峰到来,樊以律的车被堵在路上。
看着这熙攘的人群和来往的车流,他忽然觉得疲惫。
六年前回国,跟邱淑雯分手。如今事业有成,做了想做的事儿,明明顺风顺水,可心里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虽然知道如果再选一次,他还是会做当初的决定,但心里难免会想一下如果当初选了另一条路,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老实说最近他时不时会产生一种迷茫感,觉得这就是人生?
虽然多半是一切过于顺遂,让他有闲工夫胡思所致。但不能否认人就是这样,永远都对那条未走的路充满幻想。即使它同样布满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