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时隔八年回到老镇上, 他离乡还是个少年人, 如今已到而立之年,头上都开始长白发了, 当他回来时,见到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店铺, 坐下歇了一会儿, 吃了一顿饭,乡音和乡菜让他感到很是亲切。
付钱时,饭馆老板的儿子带着一串小伙伴跑进店里,饭馆老板抱起自己的小孩, 训斥说:“都说了,不要在大堂跑来跑去,带人去别处玩。”
他看着父子俩肖似的脸庞, 忽然认出来了,这是小时候经常嘲笑他的小胖子,他怔怔地把找回来的零钱放进钱包, 试探地打招呼:“九斤?”他记得这个人因出生时足有九斤,所以小名叫九斤。
饭馆老板疑惑地问:“您是……?”
他笑了下, 说:“是我,小石头,开榨油铺的晏家的小石头, 还记得我吗?”
饭馆老板惊讶地瞪大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不敢去认, 甚至变得有点局促:“居然是你啊,你、你变了好多。你的官话说的可真好,我还以为是外乡人。我记得你跟着你们家少爷出去读高中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你现在看上去像是个先生。”
他便换回了乡话:“我现在是在一所大学教书。”
饭馆老板对待他的态度一下子变得尊敬了不少,这年头,读书人依然是极少数,更别说在大学里当老师了,放以前应当算是个进士了吧?他问:“回乡探亲?”
他浅浅颔首,道:“我好些年没回来,镇上变了好多。早先受老爷太太的恩情,我才有今天,正巧路过,便想着来谒见大太太,我家大太太如今还好吗?”
饭馆老板叹了口气:“唉,自从阿白去世之后,他母亲几乎不出门,晏白的婆娘我也没怎么见到过,只在家相夫教子,他们家孩子我倒是见过几次,孩子总是关不住的嘛,就是一点都不像晏白。今年也在镇上的小学读书,整日睡觉,功课读得不大好,跟晏白当年差远了。他家老爷一直不回来,大太太日子也不好过。”
想来也不会太好过的,镇子就那么点大,哪家出了点事都会传得满城风雨,两个守寡在家还带着个孩子的女人,纵然是在安稳的时候也不会太好过,更何况是现在这动荡的年头。又要守住家财,又要抚养幼子,太不容易了。
如此一想,他便觉得愧疚难当,他早该回来看看的。
他整理衣衫,来到晏家门口,木门紧闭着,依然是他离家时的模样。门房爷爷却没有第一眼认出他来,他尴尬地告知姓名,想了想,报了“叶梦舟”的名字,而不是“晏石”。
他等了五六分钟,被放进门去,他跨过门槛,走过熟悉的甬道,大太太坐在花厅等他,依然是端正笔直得像是背上绑着木尺般,不过几年不见,大太太仿佛老得厉害,眸中灰暗,没有一丝光,无需接近,都能嗅见她身上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气味,周身的空气如裹尸布般凝窒寂静。
大太太一见到他,眯着眼睛认了片刻,才认出他来,她的眼睛慢慢睁大,瞳孔却缩成针尖细,先是不可置信,接着是愤怒,继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还以为这个叶梦舟是谁,竟然是你。你竟然有脸回来,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怎会有你这样不不知廉耻之人!”
他像是一块海中的礁石般静默地站立着,任凭辱骂,摘下帽子,按在胸前,感慨万千地道:“大太太,好久不见了。”
晏白的母亲仿佛要生啖其肉般痛恨无比地说:“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你现在倒是混得人模狗样啊,杀人放火金腰带说得果然不错,你害死了我儿,还能活得那么心安理得。我儿待你多好,给你吃给你穿还供你读书上学,若不是有他,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处土里刨食吃,哪能容你这副衣冠禽兽的模样,还回来这里羞辱与我?”
他轻声说:“大太太,我不是来羞辱您的。我只是……回来看看您。我听闻老爷要携家眷出国避难,如今国内局势动荡,战火连连,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大太太您留在这,没有男眷庇护,未免太过危险,我想,或许您跟着老爷一起出国更加安全一些……毕竟您是少爷的母亲,正如您所说,少爷英年早逝,我难辞其咎。我知道我来一定会惹您生日,但我不得不来,但请您看在少爷的份上,他壮烈殒身是为了保家卫国,若您不顾惜自己,那少爷便算是白白牺牲了。”
大太太听了,气得发抖:“你书读得多,一肚子歪理,还怪起我来了是吧?我怀胎十月生下我儿,把他拉扯长大,我害他了吗?要不是你这个小狐狸精勾引他不走正道,他也不至于一时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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