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虽觉得满心的委屈满心的失望,发泄一回,叹息一回,也就很快调整好了心情,与宝婵道:“设法打听一下新进门的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忌讳什么,跟前儿谁最得力,最好能尽快与她跟前儿的人搭上话……哼,古氏那蠢货不就仗着有侯爷护着她吗,等她因为与大夫人争管家大权,争得你死我活惹得侯爷也厌了她后,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在简二夫人的位子上坐多久!”
若没有侯爷护着拦着,二爷十有**还真做得出休妻之事来,那自家小姐不就可以扶正了……
宝婵先是一喜,继而便皱起了眉头:“大夫人是长嫂更是世子夫人,于情于理都该主持中馈,而且侯爷和大爷摆明了都很看重大夫人,不然也不会对那位平表少爷那般好了,二夫人只要不是傻子,就该知道主动将管家大权双手奉上,如此还能让大夫人也念她的情,她怎么与大夫人斗得你死我活呢?”
陆氏就勾起了唇角,红唇轻启道:“知道怎么做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舍得将已在自己嘴里的肥肉吐出来,给别人去吃吗?反正我舍不得,侯府可不像咱们家,就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眼里闪过一抹冷嘲,就算只剩一个空架子了,规矩还比哪家都大,继续道:“你才不是说我这屋子,没有三五千两布置不下来吗,固然是因为二爷对我好,所以为我花起银子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他就是再有心,拿不出来也是白搭,据此便不难想象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一年下来能落多少好处到自己腰包里了,她如今又没了男人的宠爱,更不知道几时能有儿子,除了银子,你说还有谁能给她安全感?换了你是她,处在她如今的境地,你舍不得主动把管家大权双手奉给大夫人吗?当然是能拖一日是一日,能捞一日是一日,必要时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也在所不惜了。”
还有一点,那古氏如今不得二爷的心已是阖府公开的秘密,后宅里没有了男人的宠爱,还没有儿子的女人,除非是公主郡主之类,否则凭她是谁,都休想翻天,——叫她怎能不死命抓紧手里的管家大权,没了管家大权,指不定连最低等的丫头婆子都敢对她阳奉阴违甩脸子了好吗!
说得宝婵缓缓点起头来:“我明白小姐的意思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陆氏苦笑一下:“意思虽是这么个意思,说这话却委实太抬举咱们自个儿了,大夫人那样的出身家世,我一个做妾的,哪有资格说这话,充其量也就是借刀杀人罢了。”
想到平氏娘家的门第财势,尤其是她嫡女的身份,便羡慕妒忌得咬牙,怎么自己就不能投个那样的好胎,偏就要托生在个姨娘肚子里呢?
宝婵忙道:“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大夫人娘家再得力又如何,说到底只是个续弦,等您扶正以后,也就与她平起平坐了,咱们二爷还摆明了比大爷有出息,您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她看您脸色过活的日子,也在后头呢。”
“这倒是。”陆氏点点头,“且慢慢来罢,总要把面前这座碍眼的大山搬走了,才好计划下一步路该怎么走。”
二爷倒霉就倒霉在,娶了个糊涂老婆,专拖自己的后腿,若是换了她,指不定世子之位早已是囊中之物了,以后有了她与他齐心协力,替他出谋划策,她相信他终究能梦想成真的。
她的命是不好,但她更相信人定胜天,所以她一定能笑到最后,一定会让嫡母和嫡姐们好看的!
崇安侯当日便打发人叫了简君平至自己跟前儿,与他说以后让简沫也跟着他念书之事,“……反正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你就带带沫丫头,多少让她识几个字,懂些道理罢,她父亲如今那个样子,指望他教女儿是不可能了,只能你这个做大伯的多费心了。”
简君安对简君平是挺失望,对简沫这个侄女儿却仍是疼爱的,闻言一口就应了:“父亲只管放心,我会好好教沫丫头的。”
于是第二日,松风水阁的课堂上便又多了一个简沫。
饶简浔昨日已经父亲之口,知道这事儿了,这会儿瞧得简沫一脸的天真无辜,心里依然腻歪得紧。
偏简沫一点不明白古氏的苦心,根本连看都不看平隽一眼,一味的只围着宇文修打转:“哥哥,你真好看!”、“哥哥,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为什么哥哥对姐姐那么好,对我一点都不好呢,是不喜欢我吗?”
看得简浔就更腻歪了,她真就那么喜欢宇文修?还是生来专克自己的,如今什么都不懂,已专会抢自己的东西了?那她到底喜欢宇文修什么啊,她让宇文修改还不成吗!
还是见宇文修无论简沫怎么说,都不搭理她,简君安又一再的嘱咐她,‘要多照顾指点妹妹,妹妹如今实在可怜’,简浔才生生将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这日散了课后,见简沫又无视她的丫鬟冲她杀鸡抹脖的直使眼色,急得都快哭了,只管围着宇文修说个不停,宇文修走一步她都跟着,简浔看得实在碍眼,连自己的书本和文房四宝都懒得收拾了,吩咐丫鬟碧落一声,径自便离了松风水阁。
只是才走出一小段路,就听得身后传来平隽的声音:“大表妹稍等。”
简浔回头一看,果是平隽撵了上来,想起自己不好对着他怒形于色,只得笑道:“不知道三表哥叫住我有什么事?”
平隽笑道:“没事,只是想着反正都同路,所以想叫住表妹,与表妹一起走罢了。”
他虽住在听风院,一日三餐却都是跟着平氏一起吃的,简浔为了让父亲与平氏尽快培养起感情来,一日三餐也都是撺掇了父亲与平氏吃,以致仁智院如今每顿都是四位主子以上开饭,所以他有此一说。
“原来如此。”简浔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三表哥请罢。”
二人遂并排走起来,简浔正想着总不能这样干走,得说点儿什么才是,就听得平隽压低了声音道:“表妹何以那般恨你那位妹妹,她对你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吗?以她的年纪城府,应当没那个本事才是,难道是她的……与她亲近的人,对你做过十恶不赦的事,致你恨乌及屋?”
那个‘恨’字,被他有意咬得重些,让简浔悚然一惊,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至少当着旁人的面儿,从没表现出过对简沫的恨来,她若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有,前世也做不到皇后了。
可平隽才来自家几日?竟就看出了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恨,还一言道了出来,不说‘不喜欢’,而说‘恨’,所以天才除了在课业上傲视世人,在旁的事上也是智多近妖?那天才可真是太讨厌了!
浑然忘了自己之前不止一次暗暗感叹,跟聪明人相处,跟聪明人说话儿就是省事儿,就是过瘾,自己身边若能多几个这样的聪明人多好。
简浔的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脸上并未表露出丝毫来,只笑道:“三表哥这话怎么说,请恕我愚钝,实在不明白。倒是三表哥如此才华,便是现下就下场考秀才举人,应当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怎么还不进学,反倒将时间都浪费在我们家,日日听我父亲一个才学还不如你的人讲学呢,时间一长,岂不是得误了三表哥的大好前程了?莫不是三表哥有什么非来我们家不可的理由?”
这种时候,傻子才不立刻岔开话题呢,她可没有向不经允许便窥探自己内心世界之人解释的习惯和义务,而只喜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平隽眼里就添了几分兴味,他这位拐了弯的表妹,果然比自己以为的还要聪明通透,而且她比自己还要小好几岁,假以时日,岂不得更聪明更通透?
他姐妹众多,不连远近的表姐表妹们,光本家里就得二十几个了,平家诗书传家,自然女孩儿也要念书习字,所以随便他的哪位姐妹,都是出口成章,文采斐然。
可她们的出口成章都是闺阁中的日常消遣,更多是为了给自己身上镀一层金,让人不知不觉就注意到她们,更多是为了让自己“平家小姐”的名号能名副其实,根本没有哪一个是真心喜爱读书,没有哪一个能透过书本,学到书本以外其他的更深层次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人能真正的学以致用。
眼前的人却与她们都不一样,通透、敏锐,比之他那些或像一尊插花,或像一副佳画,看起来虽赏心悦目,却始终缺少几分内涵的姐妹们,可能引起人的兴趣多了,亦连日常看的书都与她们不一样,对某些事或是某些大道理并所谓的传世佳作,通常也有自己独树一帜的看法,那些看法,往往都一针见血,让人无言以对,——这么久了,他终于找到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同龄人了!
平隽因笑道:“是我先问表妹的,依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也该是表妹先回答我才是。”
简浔还以微笑:“依照先来后到,当然是我该先回答三表哥,可依照长幼次序,却该表哥先回答我才是。”
平隽笑得越发的灿烂:“也罢,我不先说,你肯定不会说的,我先说也没什么,只是一点,我说完后,你可别以你又没说过一定要回答我来推脱。”
得,连她的退路都给堵死了……简浔笑得有些咬牙切齿:“我不会推脱的,三表哥只管放心。”
“那就好。”平隽点点头,斟酌着回答起简浔的问题来,“我二姑姑先前定过亲的,表妹应该知道罢?”
平氏前头那个未婚夫曾在平家的族学求学,平家族学历来人才辈出,他竟也能成为百十人里的佼佼者,足见其何等的才高,平氏则是她们那一辈姐妹里,最爱书,也是把书念得最好的一个,好些兄弟子侄的倒还及不上他,一来二去的,二人便熟悉起来,惺惺相惜起来,及至二人订了亲后,更是在发乎情止乎礼的基础上,越发情投意合心意相通起来。
哪里能想来他竟会那般命薄,眼见中了举人,还有三个月就可以小登科了,却一病死了呢?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却连平氏的心也一并带走了,行尸走肉的替他守了三年不说,眼见竟似还有守一辈子的打算。
急得平西侯夫人只差要上吊,更担心自己夫妇百年后,女儿会受来自晚辈的委屈,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才总算让平氏点头答应了嫁人,方有了她嫁进崇安侯府,嫁给简君安之事。
只是她虽顺利嫁进了简家,平西侯夫人的心仍不能放回原地,惟恐女儿仍跟在娘家时一样,冷冷清清,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对任何人都保持距离,尤其是对自己的丈夫,那她还不如不嫁人呢,至少在自己夫妇有生之年,不会让她受委屈不是?
想来想去,好容易方想出了法子来,那就是让平隽尽快找借口住进崇安侯府,就近看着点女儿,必要时再推波助澜一下,看能不能增进他们夫妇间的感情,待女儿有了孩子做了母亲,自然又不一样。
本来这样的事,不该让一个孩子去做的,可两家才结亲,自家的人就住进了亲家家里,也太失礼了些,若是换成一个孩子,就可以说是不舍姑母了,另一方面,平隽聪明过人,是平家这一辈里注定最有出息没有之一的孩子,平家因为有了他,至少又可以兴旺几十年了,也只有他去办这事儿,才能让平西侯夫人真正放心。
于是平氏三朝回门时,平大爷便向简君安提出了这事儿,当然,光说平隽舍不得姑母,还有些站不住脚,也太儿女情长,可再加上平隽专属的西席不在,专属的拳脚师父也暂时教不了他,理由就足够充分了,想着简君安不至于不同意,却没想到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说话,便对这个妹夫印象更好,也更希望他们夫妇能真正的琴瑟和鸣了。
再说平隽,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他原是不耐烦管的,但平氏在他心里颇不一样,也是真正爱读书,会读书之人,他小时候平氏可没少教他,这才会应了前往崇安侯府,如今总算让他有几分庆幸起自己不虚此行来。
平隽说完,笑道:“你也看到了,我一日三餐都与姑母姑父一起用,便是这个原因,如今看来,你应该也打着同样的主意,我们又一次不谋而合了呢,所以,该你了!”
这样的事,正常情况下他不是藏着掖着都来不及吗,反而一股脑儿全说给了她听,就不怕她这个继女与平氏这个继母天生不合,以此来算计平氏?他这般坦荡,自己再顾左右而言他,就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了。
简浔压下心里的波动与恍然,也言简意赅道:“二叔与二婶去年趁我娘病故,府里大办丧事时,着人将我掳出了府去,其时我爹爹正病着,若不是及时找到了我,我爹爹指不定就要追随娘而去了。”
只是这样?
平隽眯了眯眼,表示怀疑,不过见简浔迎上自己的目光不躲不闪,一派坦荡,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这样的仇已经足够她恨乌及屋了,自己想得也实在太多了。
遂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不再多说这个话题。
浑不知简浔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有几分小得意,小子,你再逆天又如何,到底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跟我玩儿心理战,你还嫩了点儿!
两人很快抵达了平氏的正房,平氏待他们给自己行了礼,便笑道:“你们先洗手罢,等大爷回来,就可以吃饭了。”
至于宇文修,每日都是未初即去景明院习武,所以午膳从来都是在自己屋里用。
一时简君安也回来了,大家坐下用完饭,也就各自散了。
简浔下午从来无事,于是散了会儿步后,便一如既往躺到了床上歇中觉。
这才能安安静静想平氏的事,按照平隽的说法,她当初是真心喜爱自己那个薄命的未婚夫,所以后者走了后,竟一度成了行尸走肉,那就怪不得她对父亲一直淡淡的了,她是嫁给了父亲不假,但心里只怕从未拿父亲当过真正的夫君罢?
只是不想让父母亲人失望,不想让他们担心,才不得不委屈自己上了花轿,可婚后的日子怎么过,与父亲怎么相处,却是她的自由,——平西侯夫人想是猜到女儿会这么做,所以才特意打发了平隽来的,父母爱护儿女的心,任何时候都是不会改变的。
那事情就有点儿难办了,她先还想着,就算父亲心里还放不下母亲,但逝者已矣,待时间一长,再被继母的柔情一软化,慢慢的二人也就好了,夫妻感情好了,凡事也能更顺畅不是?何况父亲还那么年轻,她真的希望他每一日都能过得开心。
可继母心里也有人,同样也是一个死了的人,活人无论如何都是争不过死人的,如何还能指望她用柔情去慢慢的焐热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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