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造化弄人

让媒体清晰地明白，他不只是个会唱歌的歌手，同时也是个堪当大任的总裁。

    但现在，夜婉从他身上感觉到更多的，是无力。

    荔枝看了看手术室的门，又看了看等在旁边的王晴，自觉过去向她询问情况。夜婉则走过去，在郑烨身边坐下。夜婉想叹气，但怕影响他。

    “我刚看了发布会，很帅气。”夜婉小声说。

    郑烨没说话。

    “你以后是郑氏的大股东了，我见你，是不是该叫郑总了？”

    郑烨依然没动。

    夜婉别过头不看他，声音越发低了。

    “喂，别这么低落，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候。”

    郑烨动了动身子，却依然没说话。夜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也沉默了。她不知道郑烨此刻是伤心更多，还是懊悔更多。她猜想，应该二者都有。

    过了很久，久到夜婉差点睡着，身边的人却突然开口了。

    “当初我突然消失的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是不是……也这么难过？”他说完，侧过头来看夜婉。

    夜婉这才看到，他眼睛里满眼的红血丝，像是愧疚连成的线，把所有复杂的情绪串在一起，编织成网，把他困在其中。

    夜婉摇头：“郑烨，不是你的错。”

    她说完，顿住。这是孟醒之前对她说过的话，在她饱受舆论折磨，难以自拔的时候。不知不觉，她竟然用了同样的话来安慰郑烨。

    郑烨笑了一下。

    夜婉第一次听到他提到自己的家庭。

    郑烨的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他继承了郑氏，并成功将其发扬光大，但另一面，他不是一位合格的父亲。郑烨和郑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郑烨是哥哥，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的孩子，也正因如此，父亲对他给予了更高的期望。但郑烨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于是他大学选择了音乐学院，他唱歌，他组乐队，他出道，他成名。郑曦知道哥哥的梦想，于是不遗余力的支持他。他说，没关系的哥，你去完成你的梦想，我来完成爸的梦想。但问题是，不论哪一条路，都并不能一帆风顺，尤其是在他们的父亲去世之后。

    郑家是家族企业，几十年来都是把公司传给儿子。但郑曦不是名正言顺的妻子所生，郑烨无心管理企业，于是当父亲死后，家里的旁系任叔就开始蠢蠢欲动了。郑曦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但他没想到他会在食物里下毒。当他发现自己已经中毒，第一件事，就是把郑烨送出国。无论如何，郑烨不能有事。而也就在当天，任叔也对郑烨下手，派人去制造了那一场车祸。幸好，任叔的人迟了一步。但郑曦将计就计，让所有人都以为郑烨已经在那场车祸中遭遇不测，掩人耳目。

    这些，都是郑烨听迈克说的，在来医院的路上。也是这时，郑烨才知道，原来迈克一直是郑曦的人，派在他身边照顾打理，防止他一个人在国外不适应。

    后面的事情就不难猜了。在得知自己得了胃癌之后，郑曦明白他已经命不久矣，不得已，这才放手，让郑烨回国。

    郑烨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他或许真的会管理者郑氏，一辈子和任叔死磕到底，而让他这个哥哥在异国他乡，继续当他的逍遥歌手。

    造化弄人。

    夜婉看着郑烨，叹了口气。

    他们都猜到了郑曦的身体会有隐疾，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故事的开始竟然会是这样。

    他们是兄弟，虽然同父异母，但依然是兄弟。

    手术室的门打开，医生的形容并不乐观。

    王晴却已经很坦然了，没有太多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只是陪着跟进了病房。

    夜婉和郑烨等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王晴走出来。

    “夜婉，郑总想见你。”

    夜婉站起来，抬手抹了抹眼睛，尽量笑了一下，才推门进去。

    郑总的脸上已经几乎没什么血色了。经常有人形容面白如纸，夜婉看过去，如果不仔细分辨，他的脸色也已经与枕巾格外接近了。

    郑曦看她进来，努力笑了一下：“夜婉。”

    大概是胃疼，他喊她名字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夜婉不禁皱了皱眉，却也知道此时别无他法。有些话，他一定要说，也必须要说。

    郑曦顿了顿，看着她问：“夜婉，你恨我吗？”

    夜婉看着他，没说话，也没摇头。

    她的人生轨迹，确实是被他一手改变了。如果郑烨没有被迫出国，如果她没有进入st，如果他没有利用任佳佳陷害她、击垮她，现在的她一定会是另外一个样子，或者跟郑烨在一起恩恩爱爱，或者成为一个平凡的上班族朝九晚五，再或者，现在已经是个著名歌手，全国巡演一次又一次的开……

    但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夜婉笑了。都是经历，都是考验，都是必须的，谁也躲不掉。

    郑烨没有等她的答案，自顾自的开始说。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在学校门口，看见你和我哥在一起，两个人互相打闹着出去约会，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哥能跟你走到最后，其实也算不错。”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神色有些恍惚。

    夜婉侧着头，她跟郑烨经常约会，她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但每一次约会，他们都很开心，这是真的。

    “后来看你们开始受人关注，渐渐也有了粉丝和后援团，我也替你们感到高兴，”郑曦顿了顿，嘴角微勾，“那时候我还加过你们的粉丝群，很热闹。”

    郑曦闭了闭眼，又继续道。

    “但是后来，我不得已，只能送他出国，这是为了保他的命。但我没想到的是，你会去参加海选，成为歌手，”郑曦叹了口气，“你不是那种相当明星的人，你没有太高的理想抱负，也没有想过要成为多有名的明星。你不适合那个圈子。”

    “所以，你后来设计那一出戏，就是为了雪藏我？”夜婉抛出疑惑。

    郑曦摇了摇头，嘴角的笑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叹息。

    “我刚开始是想帮你，给你最好的资源，让你成为st一姐。但是后来……”郑曦说到这，忍不住咳嗽，“但是后来我发现，你渐渐成名，让郑烨按捺不住的想要回国，他越急躁，我越担忧，他那时候回来无异于送死。所以……”

    “所以，你要让我消失在大众面前。”

    郑曦没再说话，算是默认。

    夜婉笑了。这就能说得通了，刚入圈时候的一帆风顺，以及一年前那突如其来的诬陷。她一直不明白郑总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是无足轻重的女歌手，孰轻孰重，几乎连考虑都不用。

    夜婉牵了牵嘴角，却挤不出一个笑来。

    “是我对不起你。”郑曦张口，声音很虚。

    夜婉看他：“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但就是觉得，有些叹息。

    郑总侧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夜婉低着头，大概是刚刚这些信息太让人震惊，她一直没抬头。这也让他松了口气。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她，从眉眼，到唇角，一点一点，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眉角的痣他都收在眼底。那目光，珍惜到有些贪恋。

    夜婉不知道，她在st训练时的每个晚上，当整栋大楼的灯都熄灭，只有总裁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与她的练习室交相辉映。她也从没发现，练习室的窗外，偶尔会有一个人影，驻足看她跳一支舞后，默默离开。

    那是他的爱，从未表露，却一直都在。

    如果夜婉知道，那她一定会再一次感叹，造化弄人。但他不会让她知道。

    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孟醒。

    孟醒没有跟郑曦说话，两个人只是目光交汇，然后很快别过。当然，他没有放过郑曦唇边的藏得很深的一缕笑。孟醒明白那个眼神，郑曦现在已经心满意足了。这让孟醒想到之前，他们谈判的时候，他问郑曦，他要怎么才能相信他。郑曦说，我爱她。

    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承认自己的感情，却永远不能让当事人知道。

    孟醒拉着夜婉离开。剩下的时间，要留给郑烨。

    郑曦的样子在夜婉脑海里停留，久久不散。

    孟醒拉着上了车，往回走的路上，一路无话。

    下了车夜婉才发现，两人没去新房子，而是回了两人相遇时的那栋公寓楼。

    事件平息，媒体也知道两人不会回来，慢慢的就都散了。公寓楼下黑灯瞎火的，只有路灯浅薄的光。

    孟醒拉着夜婉走到楼梯口。

    夜婉看他：“怎么来这了？”

    孟醒看她一眼，上前一步，在她跟前蹲下，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后背：“上来。”

    夜婉：“背我上去？”

    孟醒笑：“上来。”

    夜婉挪过去，趴在他背上。

    这是第三次了，他背着她上楼。第一次，她喝醉了，没太多印象；第二次，是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甜蜜又羞涩；第三次，就是现在。

    夜婉胳膊圈住他颈脖，放在他胸口，来回荡啊。

    “孟醒，我有点难过。”

    “恩。为郑烨，还是为郑曦？”

    “都有吧。”

    “郑烨他继承了郑氏，以后会忙起来，但也不是无法可解，等公司回到正轨，他可以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管理，自己继续唱歌——”

    “就像肖大哥那样？”

    孟醒轻笑：“对。至于郑曦……”

    “恩？”

    “他这一生没有太多追求，唯一的念想，就是郑烨了，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孟醒说到这，顿了顿，“至于他另一个牵挂……”

    夜婉歪过脑袋看他：“另一个牵挂？是谁？”

    孟醒笑着摇了摇头，决定不告诉她。

    两个人进了房间，从厨房里找到之前的余粮，果然又是面条。打了两个鸡蛋，捞起来，用酱料拌着吃，香气扑鼻。

    孟醒看着坐在桌边吃面条的夜婉，黑色的眸子渐深。

    其实，他还有些嫉妒郑曦，陪在她身边时间最长的，其实是他。

    夜婉吸了口面，抬头，看向孟醒：“不来吃吗？”

    孟醒心中一动，走过去，捏着她下巴，轻轻吻下去。酱料的味道荡漾在舌尖。

    不过以后，她的身边一直有他。这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