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她看到他巡视每一段冲垮的河堤,反复思考斟酌治河方案……
她看到他风吹日晒,架着双拐,在工地上艰难地走来走去,亲自监督指挥筑堤……
河堤加固加高,河道束窄,水势增强,流速加快,不但新沙不至于沉落淤积,就连旧沙也能卷带入海。可以想见,这样下去,河床必然越来越深,河道也一定越来越低,再不会有决堤之患……
全然不同于历代奉为圭臬的禹王治水之法……
肜渊渐渐理解了他的深意,当他们站在河边,望着新筑的河堤时,即便连肜渊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也不禁目光粲然,无声地流露出赞叹之色……
此人若任河伯,当之无愧。
又一个夜晚,她在黑暗中穿梭,捕捉着四处飘游的梦境。
然后,便来到他的门前。
他的屋中尚亮着灯,映在墙上的影子单薄瘦削,如一片薄薄的剪影。
他仿佛是病了,咳嗽得厉害,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伏案书写,他身旁的巨人仆从不忍,劝他早些休息,他沙哑着声音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治河方略》必须早些完稿,这样即便我不在了,治河还可以继续下去,绝不能功亏一篑。好了,你早些歇去吧,我一会儿就睡。”
巨人仆从规劝不住,难过地垂头离开。
她在一旁看着他,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初见时萧萧如风下松的青年,短短数年,仿佛已苍老了几十岁,两鬓显出斑斑风霜。
离开了水泽之国,他的生命好像也在慢慢地干涸。
或许,这就是水泽国度的人,他们生来便与丰沛的水相连,离开水泽之地,生命也会慢慢枯萎。
流瞳毫不犹豫地催眠了他。
睡吧,她想,好好睡吧。
要不要给他编织一个美好的梦呢?
灯光颤颤悠悠,沐浴在他因为长期风吹日晒已显苍老的面容上,一团雾般的柔光慢慢从他的头部浮现,柔光中,彩霞般的女子伏在他的身上,微笑着望着他,说道:“你没有让我失望。”
他面上泛起一抹红晕,双手扶住她柔曼的腰肢,眸光灿若星辰,“那要不要再来一次。”
女子笑,窝在他的颈部,“我不是说的这个,你对防风国君心有怨恨,对九河水君更没好感,可是你却尽心尽力地帮他治水。”
厘乘默然片刻,说:“治水是我一生的志向,是我和兄长共同的爱好,我不为防风国君的命令,也不为九河水君的邀请,我只为我自己的心,做我应该做的事。”
女子依然带笑,深深地吻住他,“所以,我没有看错人。”
流瞳无声离去,并没有带走那个梦,劳苦之人自有美梦,何用她来编织?
肜渊详细地向天帝禀明了此地的情况。
包括九河水君纵容儿子在沧河为患,儿子被杀后妄动神威致使九河决堤,洪水漫溢;包括防风国厘乘才能卓著,治水有功,实有水伯之能。
奏章递交上去后,肜渊问流瞳:“此间事了,我们可以离开了,你想去哪里?
“我?”流瞳微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起自己来了,不是要顺着河走下去的么?她纤白的手指点着自己腮,望着他,若有所思。
肜渊:“关于你上次问我的那件事......”
流瞳顿时一激灵,“什么?”
肜渊:“就是你问我答应不答应的那件事......”
流瞳慌慌张张站起来,顾左右而言他,“啊,那什么,我们来时那处有彩虹的瀑布挺好,我们再去看看吧。”
“刷”的一声,人已不见了踪影。
肜渊:“......”
太阳渐渐西斜,厘乘痴痴地望着远方的河面,一脉阳光落在水面上,映得那一处的河水金波粼粼。
曾经,他多次向她请求,“带我走吧,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女子只是婉拒,“现在还不到时间。”
“那什么时候才到时间?”
女子默然,而后缓缓道:“或许,待你治河功成的时候。”
他说:“你选中了我,就是指让我治水的事?”
女子略略迟疑,然后点了点头。
他想,他应该高兴的,她选中了她,她看到了他的才能,她把自己献给了他,超额回报了他的价值,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难过,看到她坦然点头的那一刻,他心中是这样难过。他仿佛看到自己的心在向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坠落,坠到无底深渊,无可救赎。
堤坝已经建起,河员也已选定,治河方案明晰详实,治河的框架已经筑成,而且以他毕生的治河经验著成的《治水方略》也交到了九河水君手中。
然后,不知从何时起,水君再也没有来找他聊过天。
不知从何时起,那些对他前后奉承的水妖也不见了踪影;
再也没有人过来就河务的问题前来请教......
好像一件被用过的器具,他渐渐地被人遗忘。
他想,或许她对他也是如此。
所以,之后,他再也没有问过她何时带自己离开的事情。
哪怕他对她是如此刻骨地眷恋,他也没有再提过一句与之有关的事情。
十年的栉风沐雨,他耗尽了所有,身体已到极限,然后某一天,他强烈要求忠仆回防风国替他祭拜兄长,然后自己挣扎着来到河边,望着那一片茫茫水域,就那么一直望着,如望着自己触不到的眷恋......
雨之后,水之滨,当太阳升起,我就会来找你......
可是,我挚爱的女子,我铭心刻骨爱着的女子,我等不到你了,当你披着七彩虹光出现,请不要忘记,有一个人,曾用生命爱过你......
长风漫漫,河面上一抹霞光轻轻跳荡,男人的身体慢慢地向后倒去,他眼睛闭合,手臂垂落,凝成一个仰望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