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这好端端的白菜都冻坏了,要是搁我家,一顿饭就吃没了。”徐强附和。
大概隔了三四秒,田果才听到钮焕然说:“别贫了,赶紧干活,弄完这些我还有别的事。”
“好嘞!”几个男孩嘻哈应着,头顶上的夕阳又浓了一分。
田果家的房子坐东朝西,初春阳光浅,再加上前面一棵挺高的海棠树挡着,一过晌午,光线基本映不进屋子。
里边儿又阴又冷。
这屋子不大,二十□□平米的样子,外屋算厨房和杂货间,几棵冬储大白菜立在屋中一角,最外层叶子因时间过长已变成黑绿色。
田果家背阴,屋里又冷,从来买好了白菜就放在屋里。
那时物资紧缺,立冬前后各家各户就开始为三九天吃饭做准备。田果拍戏时拍过这段,全家老小齐上阵,瞪着三轮跑去菜站购买大白菜。
买回来后沿着自家墙根整整齐齐码一摞,一侧是蜂窝煤,一侧是白菜,外面再罩几层防寒的塑料布,上面用砖头一压,齐活!
每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点数,煤和白菜数对了才开始刷牙洗脸准备上班,数要是不对,那这一天心里都堵得慌,上班上学都不踏实,看谁都像是偷菜贼。
“是果儿吗?”听见开门声,姥姥在里屋问了一句。
“是我。”田果搓着手走过去,挑开门帘正看到姥姥坐在炕上剥蒜。
“去哪儿了,这么半天才回来。”姥姥随口问。
“去厕所了,人多,等了会儿。”田果走到炉子旁烤了烤冻僵的手,感觉血液重新流起来了,才坐到床上,拿起炕桌上的半个蒜头对姥姥说:“我来吧,您休息会儿。”
“没事,我不累。”姥姥笑着说。一双粗糙的手麻利儿剥着蒜皮。蒜皮脆白,像揉纸似地刷拉刷拉响。
田果一边剥蒜一边偷看对面的姥姥。虽已年过六旬,但老人家依旧打扮得利利落落,不像坐在胡同晒太阳的那帮,一个个蓬头垢面,刚五十就给人风烛残年的感觉。
姥姥很讲究,纤细的灰白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小髻,髻上横一根鎏金钗,钗子一头是米粒大小的翡翠籽,发上抹茉莉味儿梳头油,唇上依稀抹着淡红胭脂。对襟小黑袄上虽有五六个补丁,但衣服熨烫得十分平整干净,一颦一笑皆有度,目光里透着股历经风月后的沉静。
这般岁数依旧端庄讲究,对外形一丝不苟谈吐优雅,这是骨子带出来的高贵。
田果一边剥蒜一边偷看对面的姥姥。记忆翻滚,她知道姥姥出身富贵人家,祖上历代行医,太姥爷还曾被请进宫为慈禧老佛爷看过病,在京城开五家药铺,住的房子比钮家还大。
可自古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姥姥错就错在嫁给了姥爷那个不争气的败家子,为抽大烟败尽了家产,最后一命呜呼死在了青楼,留下了刚刚十九岁的姥姥还有肚子里的娃。
那个娃,就是田果的妈。
基因这东西历来强大,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田果妈的性子偏偏随了不安生的姥爷,二十出头没结婚就有了孩子,孩子爸居然还是一个日本人。
那个日本人也像是姥爷的翻版,1964年跑回日本就再也没回来,转年田果出生,再一年母亲得了肺结核死在了农村。
那时田果家因身份问题已经被赶到了农村,母亲死后家里的重活全部压在了姥姥一人肩上,姥姥是三寸金莲的小脚,地里锄地时,她的脚就像锥子,踩土就陷进去。农村人没见过小脚,在田果依稀的记忆力,小时候她蹲在稻田边,周围一圈看热闹的农民就指着姥姥窃窃私语,“快看,小脚老太太。”
“哎呦我的天,她脚咋那小呢,还没有我小手指头长。”
“听说她原是大户人家小姐。”
“她闺女没结婚就生了娃,造孽啊!”
然后他们的目光就会从田里锄地的姥姥转移到田边正啃窝头的田果身上。在他们眼中,田果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孩子。就是搬回城里后,有时去副食店买油盐酱醋,柜台里的营业员还指着她套话:“呦,你不就是那个小脚老太太的孙女么。”
小脚怎么了?至于笑得那样阴险?
红颜薄命,似乎每一个围绕在姥姥身边的亲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说这个外孙女米田果吧,在理发店学徒每月挣的钱不足30,却肯花七八十去秀水淘衣服,钱从哪儿来?
呵呵,把姥姥的首饰卖了自然就有钱了。
真是个混蛋妞啊。
田果一边剥蒜一边感叹,大概老天爷让她重生就是看这个老太太太可怜了。这一生从未欺负过谁,却总被命运玩弄。一次又一次,换一个人心里脆弱的估计早崩溃了。但老太太依旧淡定从容,笑看世事无常。
这么一想,田果心中因重生而起的愤怒就淡化了不少,她想自己一定要对姥姥好一些。
她要努力挣钱,她要改变命运,她要让姥姥过上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