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自己站在远处看她的样子,她穿一件竹青色的长衫,下面罩着月华裙,本是最普通不过的衣服,可身姿纤巧轻盈,步伐灵敏活度,唇角上笑意盈盈,一双眸子左顾右盼皆是笑意,便是转身便有人露了嫌恶的眼色来悄言墙角,她也全然不在意。
她浑不在意一京城人的笑谈,仿若置之未闻。他都没有她的胸怀与涵养,能忍受这许多流言蜚语还能全不在意。本是最简单容易的事情,机会也是稍纵即逝,因她的在意,他犹豫起来,苦恼不能绝断。
我从那里来,将往那里去。从何而来,为何而去。
他这样的人,地狱是唯一归处。
不是他忽而发了善心,亦不是他开始同情弱者。他唯一怕的是,到了地狱门上,她要帮他一起承担所有的罪恶。
忽而他又想起一件事来,问梅训道:“如今还有多少琴师?”
梅训道:“原本到府是五十三人,这几年死了许多,如今只剩三十七人。”
玉逸尘道:“全处理了吧,没有必要再留着他们。”
梅训应了,又道:“这段日子没有大案子,一下子这么多死人,怕不好处理。”
玉逸尘皱眉道:“那就弄到城外去,不能再弄出个老史来。我好容易哄得她回转,勿要再让他们给我添麻烦。”
梅训忙道:“是。”
“公公!”梅训欲走又回。
“还有何事?”玉逸尘抬头望他。
梅训吞吐许久才道:“黑水城一直有信来,赏羌言只要您点头首肯,他即可派旁当臣亲自到京来迎。如今时局愈艰,不如属下回信许了此事?”
玉逸尘本是愁颜,居然叫他逗的朱唇一牵欲笑:“我问你,自从赏羌十年前自北蒙讨回黑水城之后,几番来信或亲遣人要接我回去,起意为何?”
梅训有些难为情,低声言道:“执掌氏族,传宗接代!”
玉逸尘来回踱步:“你觉得我还有那个能力吗?”
亡国西夏的小王爷赏羌膝下唯有一女,其在北蒙做了多年亡国奴,其女儿亦是北蒙首领房中姬妾,后来他女儿得宠,生得几个小王子亦皆是生猛勇敢之辈。北蒙大汗高兴之下便将西夏亡国故地黑水城赐给赏羌做封地,叫他做个黑水城的城主。赏羌一脱北蒙就四处寻找自己哥哥当年膝下的遗孤欲要替亡国传宗接代。
但找太监传宗接代,亡国西夏的余脉果真要灭绝了。
“世间可走的路有千千万条,残躯之人,怎好再见故人?”他转身离去,梅训在后望着久久不言。
贞书在车上扎扎实实睡了香香沉沉的一觉,下车时嘴角的口水都还没有擦干净。她睡的混身酸疼不已,脚疼腿困眯眯糊糊摇上了楼,就听楼上有男子与孩子的笑声。杜禹的声音她是再不能忘的,便是在万万人中,只要他说话,她也立马能分辨出来。
她才上了楼,就见杜禹将熙儿放在一只圈椅中,双手抬了那圈椅来回晃动着,熙儿叫他逗的咯咯直笑。苏氏中在一旁含笑坐了望着。见贞书上了楼,面上颜色似是不好。苏氏吓的站起来绞了帕子问道:“回来啦?可还辛苦,可还顺利?”
贞书道:“顺利,不辛苦。”
杜禹放了椅子在地上才道:“夫人,既贞书来了,在下就此告辞。”
苏氏应着,一把推了贞书道:“快去送送。”
贞书叫她推着踉踉跄跄到了楼梯上,便也陪着杜禹下了楼。他这些日子只怕也没有修饰过仪表,胡茬纵横眉目紧锁,远瞧着与杜国公杜武倒如兄弟一般。因贞书擎了盏灯在后送着,他便走的慢了些,到了地上时还轻声提醒道:“台阶尽了。”
出了门,贞书见他还站在那里,提醒道:“慢走。”
“哦!”杜禹似是恍然大悟,问道:“是你大姐姐的亲事。”
贞书道:“是。”
杜禹又道:“听闻平王殿下有意要到京城来。”
贞书不知他的意思,答道:“那是天家贵子,来与不来,与我们这些平民也无关碍。”
杜禹道:“也许他会与我父亲结成同盟,共对玉逸尘。”
贞书问道:“所以,你告诉我这话是何意?叫玉逸尘提防?”
杜禹苦笑道:“也并不是。他必然也是知道的,平王上京,凉甘二州边防空虚,若他想与之斗,只怕要引北蛮各部来攻。”
贞书道:“我不懂这些,但平王要入京的事情,我不止听一二人言说,既众人皆知,那众人都有引北蛮入关的可能,为何独要指到他身上。”
杜禹见她擎盏高柱垂着眉眼,灯光下已是满面愁色,又自悔告诉她这些,近前一步道:“他是威武将军,护国军节度使之下的督军,可调三千御林军为林。我说这些的意思是,于你,他终不是良配。”
高烛经风一吹,忽而灭了,登时四野黑寂。杜禹瞧不见贞书脸上神色,心中焦急又近了一步道:“我只是不忍你再受伤害。”
此时两人已靠的十分近了。贞书心中忽而又生不忍,轻声道:“明鸾是个好姑娘,你不该负了她。”
杜禹自打见到贞书,这还是头一回听她如此柔情劝慰,忙点头应道:“我知道。只是你若仍在世上,便是再不肯理我,恨我怨我打我杀我,我亦只能受着,毕竟是我有错在先。若无你在,我与她谈婚配也是合情合理,但既你在,为情为义我又怎能再娶。”
黑暗中瞧不清贞书颜面,但毕竟她没有再生气。杜禹又加了一句道:“你仍是我的娘子。”
贞书道:“若我离开京城去了远处,永远不会再回来,你是否就会娶她?”
杜禹心中豁开一道闪电,心道:她是真要跟他走了。
于这个国家来说,玉逸尘不再恋战退出朝堂,政治格局便要重新划分,于凉甘二州的百姓来说,若玉逸尘就此罢手,也要免受北蛮荼毒。而于杜禹来说,玉逸尘要走,就要带走他的妻子。朝堂与百姓终是远的,妻子就在眼前,他却再也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