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脸兴奋的罗得韬,穆鸪这会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因这会儿穆鸪喝酒喝得都快要吐了,但是为了稳定军心,依旧装模作样地喝完了杯中的酒水,干脆利索的将酒杯啪地一声倒扣在案几上。
眼瞅着穆鸪缓缓走向城墙边,附近的兵将们暗暗咋舌,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守城大将那缓慢的走姿极具霸气。
又有谁会知道,他们眼中这位在胡军猛烈进攻中稳坐在城楼里面不改色的将军,已经喝了近两个时辰的酒,而且喝的还都是度数不低的烈酒,早已喝着晕晕乎乎,哪怕是稍微走得快一点,恐怕都会摇晃。
“将军!”
“穆将军!”
“参见将军!”
在,穆鸪走向城墙边的途中,附近的边军兵将纷纷向他抱拳行礼。
只见这些边军士卒们脸上都挂满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至于原因,恐怕就是因为城外的西胡人正在徐徐撤兵这件事吧。
西胡军,的确正在撤退,那依旧数之不清的西胡奴隶兵们,从南城墙下方向西边逃逸,唯有那数支西胡骑兵仍然停驻在城外的西郊,仿佛是不甘心就此罢兵回营地。
只不过,没有了西胡奴隶兵在他们面前吸引边军士卒的注意力,西胡骑兵若真敢独自来攻打定远城,城内协助边军士卒作战的青壮,都能让那帮骄傲的西胡骑兵死几个回去,更别说,边军士卒手中还握着连弩这等利器。
不得不说,连弩专用的弩矢,耗费的铁矿与人工那可不低。用那些弩矢来射杀西胡奴隶兵,穆鸪或许会感到心疼,但若是用来射杀城外那些西胡骑兵,穆鸪绝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毕竟方才传令兵在向罗得韬回禀南城墙总体的伤亡情况时,穆鸪就在旁听到,城外那些突然参加战斗、并且朝着南城墙展开不分敌我箭袭的西胡骑兵,可是对驻守在南城墙的边军士卒士卒们造成了不低的伤亡。
“莫要大意。”可能是注意到四周的边军士卒兵将们因为西胡军的撤退变得有些松懈,穆鸪沉声叮嘱他们道:“此次西胡的撤兵,或许只是短暂的休整军队而已。他们或许会去而复返,我们要做好夜战的准备。”
“夜战?”罗得韬与附近的兵将们闻言一愣,要知道夏国几乎不会在夜里正儿八经地打仗,除非是偷袭敌军,毕竟夜间作战的效率实在太低,低到敌我双方的主帅都无法接受。
想了想,罗得韬疑惑地问道:“将军,西胡-----莫非军粮耗尽?”
“再猜。”穆鸪望了一眼罗得韬,随即微笑着提醒道说道:“考虑仔细,罗得韬。作为一军的主将,你的判断准确是否,对于战局可是至关重要的。”
罗得韬闻言神色一凛,不敢怠慢,皱着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忽然,他眼睛一亮,惊喜地说道:“将军,莫非是大帅在外围钳制了西胡人?”
穆鸪赞赏地望了一眼罗得韬,本来他就觉得罗得韬脑筋活络,明是非、知进退,是可造之才,而如今见他这么快就猜到了真相,心下更是满意。
他点点头说道:“不错,本将也是这样想的。------也就是说,多吉贡布之所以如此急迫,这般仓促前来攻城,那是因为他已认识到,若他不能攻克定远城,那么这场仗,那就再无丝毫挽回余地了------”
罗得韬惊异而又佩服地望着穆鸪。
要知道,自从西胡的大军到了定远城后,定远城与大帅带领的大队边军便彻底失去了联系,而眼前这位将军能从西胡人的反常中猜到大军的行动,不可谓不是才思敏捷、洞若观火。
想了想,罗得韬压低声音问道:“西胡新败,士气必跌,不如趁此良机,咱们清理出一面城门,带一队人,于今日夜晚,偷袭西胡军的部落营地------”
穆鸪闻言沉吟不语,不可否认,这条建议确实让他有些心动,并且成功率也不算低。
但是待仔细想了想后,他还是摇头否决了。
“此事不妥。我边军士卒暂无骑兵,而西胡骑兵却仍有数万之众,尽管西胡的兵营距定远城仅六七里地,但可以预测,途中皆部署有西胡的哨骑,单靠我边军士卒的步卒前往偷袭,胜算太低。再者,就算侥幸偷袭得手,在那数万之众的西胡骑兵追击下,派出城去的士卒们多半也回不来。”穆鸪详细地向罗得韬解释了为何否决这项建议的原因,毕竟后者是他正在重点培养的将才。
“骑兵的话,城内倒是也能拿出一队骑兵来”说到这里,罗得韬压低声音补充道
然而,穆鸪依旧摇了摇头,正色说道:“我大夏的骑兵,都经手过针对偷袭敌营的专门训练,要求马摘铃、人衔枚,马蹄裹布、骑士噤声,只为了悄无声息地潜伏至敌军眼皮底下。而临时凑出来的这些骑兵,他们从未接受过专门的训练,让他们去进行所谓的“骑兵夜袭”,在本将看来也不过就是仗着可换乘的马匹,以机动力去压制敌军而已。-------一旦派出去的这些骑兵弄出稍许动静,惊动了西胡骑兵,那么,非但夜袭之事告吹,或许还会被西胡骑兵凭借兵力上的优势反杀一阵。”
罗得韬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感慨说道:“还是将军看得深远,末将惭愧。”说罢,他语气一转,皱眉问道:“那咱们就继续守城?”
“不!要出击。”穆鸪整了整袍子,正色说道:“眼下咱们的境况愈发困难了,一味的死守也不是办法,大帅也许是搞出了一下动静,但是远水不解近渴啊!”说罢,他望了一眼那正徐徐撤兵的数万西胡骑兵,面色深沉地说道:“无论如何,都要在本月内想办法,逼退西胡大军!!”
“本月内?”
罗得韬闻言吃了一惊,要知道今日已是本月二十三号了,距离月底仅仅只有七天工夫。
而城外的西胡军,包括奴隶兵与西胡骑兵,恐怕人数最起码都有十五万以上,七天内,真能逼退这支敌军?
罗得韬没有多少把握。
当然了,似这种战略上的事,暂时还轮不到他来操心,还是得由穆鸪亲自来制定。
眼下的他,只要做好临阵指挥这一块,就已经是让他自己以及穆鸪都非常满意的事了。
“得韬,叫士卒们切莫松懈,提防西胡军去而复返。-----若其果真退兵,你便立即清点阵亡损失,本将要知道确切的损失!”
“遵命!”
继穆鸪离开南城墙之后,西胡军也撤离了。
或许是这场仗边军士卒打地太刚硬了,以至于多吉贡布虽心急着攻克定远城,竟也选择了退兵,没有去而复返,于夜间继续攻城。
见此,罗得韬便命南城墙的各位队正和营校尉们统计各自兵卒的战亡人数,随后,将这些阵亡人数汇总,递交给穆鸪。
在大夏安平二十九年的这一天,二十余万西胡大军围攻定远城,几万边军士卒与近万定远城内的青壮死守城池,使西胡久攻不下,后者遂败退。
此战,定远城西、北、男三面城墙,共战死奴隶兵高达八万。
而夏军一方,此战,则战亡边军士卒六千六百三十二人,青壮四千九百三十一人。
其中,约七成敌我损失,皆发生在南城墙。
致使南城墙尸体堆砌地几与城墙持平,赤血染红整片城墙。
“六千六百三十二人-----居然有这么多?”
在军帐内,当罗得韬向穆鸪递交了己方的阵亡情况后,穆鸪惊地一口气憋在胸口,胸闷了好一阵子。
要知道,此番在南城墙他总共也就只带来八千名边军士卒,而这场仗,使得镇守南门的边军士卒一口气折损了整整一半的兵力!
整整一半,四千多条活生生的性命。
不得不说,以前穆鸪同样率军以寡敌众,面对西胡的军队,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惊人的伤亡数字。
当然了,以往和西胡作战的时候,穆鸪手中所统帅的军队,的水准显然不是他眼下手底下边军士卒与青壮的组合可以媲美的。
他手中军队本就不多,而且已经经历了一个月的战争而没有休整过了!
而这一次,西胡的大汗多吉贡布却率领二十几万大军,倾巢而动对定远城展开了进攻。
更重要的是,这些协助守城的青壮,也远没有城外那些西胡奴隶兵那样视死如归。
但是不管怎样,穆鸪心底还是不是滋味。
“将军.....”
从旁,罗得韬或许是看出了穆鸪心底的不是滋味,悄声劝道:“将军!你已经做了你力能所及的,一概能做的都做了……边军士卒出现如此重大伤亡,过不在将军您。”
毕竟在白日的战斗中,穆鸪已经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站在城头鼓舞大军士气,紧急????抽调边军和青壮来支援南城墙,否则今日西胡恐怕已经攻破南城墙了!
再说要是没有投石车、没有连弩、没有边军标配的制式装备,恐怕他边军士卒的损失别说翻个几番,哪怕是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他们所面对的,那是十倍于己的敌军!
听了罗得韬的劝说,穆鸪微微点了点头。
的确,为了在取得胜利的同时尽可能地减少己方的伤亡,他穆鸪默默做了许多安排,无论是战术的安排,还是烤饼与酒等食物的供应,但是能够减少牺牲的草药膏。
毫不夸张地说,作为一名主帅该做的,他穆鸪都已经做了,这一点,他问心无愧。
可即如此,六千六百三十二名边军士卒与四千九百三十一名青壮的战死,依旧跟一块压在心上的巨石似的,让他喘不过气来。
“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鸪抬头望向罗得韬,沉声说道:“清理战场时,将牺牲了的士卒们的遗体焚烧了吧,虽然很抱歉,但是我军恐怕无法在尸体腐烂前,将那些牺牲的战士们的骸骨掩埋入土了,只能等以后在把骨灰埋进墓穴中了!”
“将军仁慈。”罗得韬闻言低头颔首道。
其实在他看来,穆鸪能将那些牺牲士卒们的骨灰保存起来,等到日后再寻机会入土,这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想当初他们在外征战的时候,家中有父兄战死,何曾见到过遗骸?
别说遗骸,连骨灰都没有,顶多就是派个人来通知一声,你们家谁谁谁战死了。
这就算完事了。
甚至于,有时候连最起码的报丧都没有,还得士卒的家人自己托人去问。
“盛放骨灰的器皿,请军械司的官吏们想办法帮忙吧。”穆鸪对罗得韬补充道。
其实城中军械司的工匠!也会用陶土烧制陶器,只不过,他们烧制出来的陶器卖相太差,灰不溜秋。
但是作为盛放骨灰的器皿,已经足够了。
“是。”罗得韬颔首抱了抱拳,随即,他问道:“将军,那些西胡的奴隶兵怎么办?”
穆鸪想了想,觉得西胡人既然连活着的胡人奴隶兵都不当人看,死了就更别提了,因此他在想了想后,说道:“让士卒们辛苦些,将其-----”
他本来想说『将其掩埋』,后来仔细却感觉不妥,要知道,在此战中战死的奴隶兵数量高达八万之数,将这么多的尸骸埋在定远城边上,待日后地底的尸体腐烂,这片土地可净化不了这么大一片尸气。
因此,他在沉思后说道:“将其尸骸拖至城外,取几桶猛火油,将其焚烧了吧。终归,我们还是要居住在这片土地的,莫要让太多的腐尸将这边的水土污染了。”
“是!”
罗得韬抱抱拳,退出的帐外。
其实此时,穆鸪的亲卫头领丁润就在帐中,白日的战斗他并没有参加,因为他要负责指挥一些斥候和亲卫,随时给坐镇在南城墙的穆鸪,传递来自其他城墙的动向,他很想问问秦禝和许炜二人现在怎么样了!但因为瞧见穆鸪满脸深沉,便识趣地没有过来打搅,
谁也没有说话。
而帐内其余亲卫们,自然就更加不会贸然开口了,毕竟谁都瞧得出来,自家将军眼下心情不佳。
这就使得帐内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气氛十分压抑。
终于,穆鸪承受不住了,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来,随口说道:“本将出去走走。”
亲卫们皆没有跟随,也只有丁润出于自家将军安全的考虑跟随着。
毕竟他们都不是傻子,猜得到穆鸪是想独自静一静。
走出军帐,穆鸪便不由自主地走向南城墙那一带,毕竟南城墙那边的敌我双方阵亡最为严重,据说尸体已堆积如山,就连整片城墙都被鲜血给染红了。
而当时穆鸪在打斗打响时,一直呆在城门楼的厅堂内,因此,他想亲眼看一看南城墙那边的惨状。
因为他觉得,那些出身普通的边军士卒士卒,此番是为了国而战死的,他穆鸪作为此番出征三川的主帅,有义务亲眼瞧一瞧那些为国捐躯的勇士的遗体。
“咦?将军?”
“是将军来了------”
随着穆鸪逐渐向南城墙靠近,那些正在搬运尸体、清理战场的边军士卒士卒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朝他望来。
而那些帮忙搬运尸体的青壮们,亦转头望向了这边。
不知怎么,明明南城墙这边有数千名正在忙碌的人,但是却几乎没有人交谈,哪怕是瞧见穆鸪,也只是略带惊讶地低声念叨了几句。
气氛,沉重而压抑。
“这些人-----”
跟在穆鸪身后的丁润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发现,四周那些边军士卒士卒与青壮的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按理来说,穆鸪这位守城大将亲赴南城墙,这些边军士卒士卒与青壮应该感觉喜悦、感到荣幸才对,可是眼前的情况却是,那些人漠然或麻木地望着穆鸪。
甚至于,丁润隐隐从那些人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
他紧走几步赶上穆鸪,压低说道:“将军,莫要再靠近了,这些士卒的情绪----怕是有些不正常。”
“-----”穆鸪愣了愣,四下打量了几眼。
正如丁润所言,他也从那些边军士卒士卒们与青壮投过来目光中,看到了漠然与陌生。
细想一下便猜到了原因的穆鸪,微微叹了口气。
这是伤亡太大的缘故。
要知道,这些青壮虽然如今归属夏国军队,但却皆是一些平民与耕农。
而穆鸪作为一名将军,却率领着这些边军,包括那些临时上城守城的将军,或许在平日里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一旦出现重大伤亡,沉浸于悲痛的边军士卒士卒,包括这些青壮,多半不会将穆鸪视为“自己人”,甚至于,他们还会产生“就是因为将军的决策,才让我们的同胞蒙受巨大损失”的念头。
一旦想到这里,无论是边军士卒的士卒们,还是青壮们,难免心中会有种异样的想法。
“将军,还是先离开吧。”丁润在旁低声劝道。
穆鸪摇了摇头,随即,弯下腰从地上拔下一片草叶,用袖子抹去上面的污泥,随后将其放在嘴边,缓缓地吹响一支曲子。
周围的边军士卒士卒们与青壮一愣,不明究竟下,便侧耳倾听,只感觉柔美悠扬,穆鸪吹的是灵州本地人都会哼唱的一首小曲
“真好听------”
听着听着,待穆鸪吹到高潮处时,在场的众人只感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悲意涌上心头,以至于有的人,明明是不可轻易落泪的男儿汉,却忍不住落下了热泪。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这边,围着穆鸪或站或坐在地上,静静地听着这首让他们悲中心来,却又让他们控制不住想去倾听的曲子。
只见在这段城墙,鸦雀无声,唯有穆鸪那悠长柔美的曲声。
而听着这支曲子,那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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