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稍停了片刻,李念凝说道:“你自个总要保重。”
秦禝说道:“臣谢两宫太后眷念。”
君臣之间,小小地沉默了一下,李念凝又问道:“听齐王说,你和扶桑国王谈了一笔生意?”
秦禝说道:“回太后的话,这件事倒是臣自作主张,望太后恕罪!不过臣以为扶桑与我夏国而言,颇有益处,臣这才和扶桑国王商议了一些事,比如我夏国的商人也可在扶桑购买土地,这样扶桑的土地很大一部分就会纳入我夏国的掌控之中。这样也彰显了我夏国的国威!为诸国之首!”
这番话极其动听,两宫愈听眼睛愈亮。
秦禝在扶桑打的这场仗,刚刚说的这番话,却实实在在画出了一幅“领袖万国”的图景。
而且,这副图景,似乎触手可及。
两宫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李念凝说道:“你这么说,我们姐俩,就放心了。嗯,和扶桑的诸般事宜,我们姐俩是赞成的,这件事,下去之后,你和六爷他们,好好研议一番。”
秦禝暗暗舒了一口气,说道:“臣领旨。”
李念凝还有许多话想问。但这一“起”已经“叫”了好久,下面还有“早朝”。于是其他的话。只能放在日后再说了。
李念凝微微一笑,说道:“好啦,如果没有什么别的要回奏的,你就跪安吧,咱们一会儿再见。”
“一会儿再见”,是说:“叫”完秦禝这一“起”后,待一会儿,中枢全班“叫起”。即所谓“早朝”,秦禝既已入直中枢,当然要和其他的中枢大臣一起入觐。
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地参政中央机枢。
秦禝到了中枢处,齐王、贾旭、彭睿孞几个都在。秦禝既进中枢,贾旭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顺势便上折致仕,朝廷锡赐金银宝器几杖,算是荣休了。这是他最后一次以中枢大臣的身份参政。
秦禝先给齐王请了安,齐王携着他的手,觑了半响,叹道:“黑了。瘦了,可也精壯了!”
秦禝又和旁边几人相互见礼道叙,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子。
养心殿的太监过来“叫起”,这时,为了中枢大臣的“顺位”。发生了争执。
彭睿孞请秦禝居己之前,秦禝坚决不干。一定要排在最后一位。两个人你来我往,最后秦禝说道:“彭大人,你如果一定要这么谦退,我只好上折,辞掉这个中枢了。”
彭睿孞只好作罢。
齐王几个包括秦禝,都以为彭睿孞只是做一个题中应有的谦让的姿态,然而他们不知道,彭睿孞是真心实意的。
彭睿孞的心中,已隐然生忧。
朝会上,议的还是剿灭马匪还是勘平羌乱,也就是说,议的还是龙武军的事情。
上奏此事,秦禝表面上是把重点放在“练兵”上,但他的根本目的,是借此为龙武军的特殊的着装、仪注,请一个御赐的“金钟罩”。这个李念凝和别的中枢谁也没留意,留意了也不甚了了。龙武军自己拟定了新的军法,以此“练兵”,但是战绩卓越,自然通通照准。
接下来,主要议论如何为龙武军筹备粮台。
新军的粮台,是曾继尧在办,这个朝廷是绝对放心的;龙武军的粮台,是刘秉言在办,实话实说,朝廷就不能百分之百放心,这才有“齐王抓总”的说法。
在扶桑打仗,根本上后勤的事情秦禝是不需要怎么操心的,都是扶桑那边派人一手操办,他作为前线指挥官,只是负责提要求而已。
回到国内,这一套可行不通了。国库里没有钱,彼时作战,主要依靠地方支持,所谓“协饷”。而能不能解足“协饷”,几乎全靠统兵大将和督抚们个人的交情,朝廷都插不上什么话。常常是吃着上顿就得找下顿;动不动就会断顿。军队的战力因此大打折扣。
以前龙武军剿隋匪,是靠海关和江苏的财政养着,而这两块秦禝都抓在了自己的手里,因此运用指挥,称心如意;饷源粮路不绝,仗就打得好。
现在龙武军北上,秦禝“督办军务”的五省,没有一块是他自己的“地头”,仓促之间,粮草辎重都要“别人”替他办。饷倒没有问题,海关和江苏原支应龙武军的预算已攒了一年,虽然龙武军扩了一倍的军,但单是这笔钱也足以给龙武军发半年的饷了。
问题是军队的后勤绝不仅仅是一个“饷”字,后勤支援复杂繁难。军械粮秣,医疗运输等等。都是难以解决的大问题。
这是朝廷给他加了个“大将军”衔头的重要原因之一。头顶着这个衔头,秦禝在他“督办军务”的地区,权威几乎赶得上皇帝:觉得谁办差不力,即便位高权重如督抚,一个折子就能参倒;品级较低的官员将领,甚至可以请王命旗牌,先斩后奏。
以此来威慑没人敢怠慢军务,保证作战部队的后勤无虞。
但这个措施的副作用太大。“大将军”可以指挥督抚,不但大大分了中枢的权力,甚至还侵占了皇权,如果有人生不臣之心,可以酿成弥天大患。
因此“大将军”只能作为“特例”,不能作为“制度”。
秦禝能够成为“大将军”,除了军情紧急,龙武军战力强悍,更重要的因为两宫对他有超乎寻常的信任,这叫“异数”。
秦禝心想,夏国军队的作战、后勤制度,必须做彻底的改革,不然,不论士兵操得多好、武器如何先进,也只能对付隋匪、捻、回这种层次的敌人,是打不了大规模的近代化战争的。
在这种制度下,龙武军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假入现在已经处于僵持阶段的胡蛮再次大举来攻,恐怕一样应付不来。
正在痛定思痛,李念凝又发话了:“秦禝。”
秦禝赶忙收摄心神,道:“臣在。”
李念凝说道:“有一件事,刘秉言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龙武军的人手,够不够分出一支,驻守京畿?”
秦禝做出略略思索的样子,然后说道:“回太后,龙武军各部现下都已派了出去,不过,等陕西的军务告一段落,臣抽调两个团,驻防京畿。”
慈安、李念凝都很高兴,不约而同说了一个“好”字。
但李念凝转念想起一事,沉吟道:“那你打算以谁为将,京师寝陵重地,这个……”
秦禝说道:“是,臣失虑了。那么请旨,就让方英勋来带这支兵好了。”
“方英勋”这个名字好熟。李念凝微一凝神,想了起来,问道:“这个方英勋,是否就是始终立于营垒之上指挥作战、身负重伤的那一位?”
秦禝说道:“回太后,正是他。”
李念凝欢然道:“好,这个方英勋好,这支兵就由他带好了。”
在李念凝心目中,这个方英勋不但极为忠勇,而且还是一员“福将”:那么多箭矢没有打中要害,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丧命,可不是福将吗?
这样的人带兵,放在身边,既安心,“彩头”又好。
秦禝下朝,午门外边,已经远远地围了许多人,都是来“瞻仰打平隋匪和扶桑的大英雄的风采”的。
先前秦公爷在贤良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是天没亮就进宫上朝,谁也没瞅见秦公爷的人影。现在天光日白,跑不掉了吧?
大伙儿都盯着秦公爷那顶绿呢大轿,指指点点。
齐王和诸位中枢大臣都下了朝,上轿的上轿,坐车的坐车,各自打道回府。
咦,怎么还不见秦公爷啊?
秦公爷的大轿终于抬起来了——可是,这是一顶空轿子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从早上盯到中午,不可能把人漏掉的!
难道秦公爷被两宫留在宫里边了?这是什么规矩?
无数唾沫星子就这么飞了出来,满京城城都在传:这是“亘古不遇的隆恩”,真真是“异数”!
从这个时候开始,市井之中,生出了一种永远不会到达天听的流言:咱们那两位年轻的皇太后,和秦公爷,嘿嘿,你懂得的……
实情是这样的:宫里边晓得了宫外面的热闹,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秦禝是从紫禁城东侧的东华门出来的。一辆后档马车已经提前等在宫门外,秦禝上了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秦家大宅。
秦家大宅都已下了关防,无关人等一律不许入内,为的也是怕热情的京城人民骚扰到征途疲惫的秦公爷。胡同口自然有许多探头探脑的,可谁想的到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面,坐着的就是督办五省军务的大将军呢?
府里面老早就开始做各种准备了。粉刷装裱。除旧添新。到处打扫得纤尘不染,比太后临幸那一次还要上心。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阖府人众便都起了身,一个个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除了没有张灯结彩,脸上飞扬兴奋的神情,嘴里收不住的欢声笑语。真和过年无异。
韩氏也细心妆扮妥了,在自己的房中坐着,静静等着。
大喜的时候,她美好的眉目中,却透出一股淡淡的忧愁。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他给盼了回来;然而除了晋了一级爵位和中枢大臣,他又加了一个“督办五省军务钦差大臣”的衔头。升官固然是好,可韩氏明白。这个衔头的意思是,朝廷要他继续打仗。
都明白。他在家里呆不了几天的。
这个仗就打不完吗?
刀剑无情,总在战场中出出入入,谁知道会不会……他当然吉人天相,百神呵佑,可是,可是……
不过几年前,还是几个月吃不上一顿肉,见天儿地被人呼喝,看人家的白眼。四年后,成了一品夫人,成了王妃的妹妹;以前给自己脸色看的那些人,见到自己都要磕头;被当做贵客接进皇宫;在自个家里,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太后……这日子,就像做梦一样,就像变戏法一样。
有时候,真的很怕一觉醒来,烟花散去,什么都不剩下了。
除非他在身边。
这些个梦一般的日子,是他给的;他是这个家的天,也是她的天。
这个天,永远都要好好的呀。
秦禝在府前下车,公爵府早已大门洞开,吴椋先导,高声道:“钦差大人回府了!”
吴伯带着一班长随跪在门口,秦禝上前搀起老人,含笑道:“吴伯,身子骨还好吧?”
吴伯眼泛泪花,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托爷的福……”更咽了一下,却说不下去,转头偷偷抹了把眼泪,然后前面带路。
进了二门,院子里已经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当中一个,远远瞅着便觉明艳照人,正是韩氏。
嫂子,我魂牵梦绕的嫂子。
秦禝快步上前,张开双臂,将韩妙卿,轻轻地扶了起来,未及开声,泪水已经从娇美的面庞上滑落下来。
秦禝柔声道:“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咱们都是好好的。”
韩氏的眼泪没有停下来,脸上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秦禝扬声说道:“都起来吧。”
周围人等一片声地“谢老爷”,然后都欢欢喜喜地站了起来。
韩氏旁边,一个穿淡绿衫子的少女婷婷玉立,秦禝眼睛一亮,却是喜儿。这丫头,和上一次秦禝进京相比,愈发显得窈窕丰润。这原也是一个美人底子,这几年日子愈过愈滋润,终于如鲜花般绽放了。
喜儿望着秦禝,红晕上面,秦禝心中一动:这丫头,莫不是对我……
秦禝偏转头,对一旁的吴伯说:“吴伯,吴椋争气,现在也是四品的武职了,外放出去,也是统领一州兵马的将军”
他向边上让开一步,说道:“吴椋,给你爹磕头!”
身后的吴椋满脸通红,跨上一步,在吴伯面前噗通跪倒,摘下大帽子,一个头重重磕到地上,大声道:“爹!”
吴伯扶着儿子的肩膀,终于老泪纵横。
秦禝想了起来:“咦,韵儿呢?”
韩氏用手绢抹了抹红红的眼睛,从身后拉了一个小女孩出来:“快,四哥叫你呢。”
韵儿和一年前相比,长高了好多,白雪可爱,腼腼腆腆地叫了一声:“四哥。”
上一次可不是这样啊,小女孩长大了,知道害羞了。
秦禝心中感慨,弯下腰,抱了抱韵儿,摸摸她的头,说道:“四哥给你带了好多好玩的,一会儿都拿给你。”
于是携了韵儿的手,由嫂子陪着,来到了正厅,坐了下来。
公爷既已回府,存在贤良寺的行李便流水价般运了过来,这些自有吴伯和吴椋和府里的下人们打点处理,也不必细表。
厨房生起火来,很快,五六样精致的菜肴传了上来,秦禝在外边这一年多时间吃的都是应付过去,连蔬菜也是极少见的。这一顿饭大快朵颐,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
韩氏,坐在一旁,看着他狼吞虎咽,一边笑,一边擦眼泪。
秦禝自觉肚子已经鼓了起来,同时眼皮也愈来愈沉重,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终于放下了筷子,微笑道:“晚饭不要等我。告诉门上,所有访客一律挡驾。唔,且让我睡他一觉。”
倒在西厢房他自己的大床上,几乎头一沾枕就睡了过去,最后一个朦朦胧胧的念头是:“嗯,还是家里好啊……”
这一觉无梦,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得透了。秦禝自己摸黑下床,点亮了灯,
西厢房的灯一亮,韩氏和喜儿都赶了过来。先叫厨房烧了热水,送到房里。秦禝在澡盆里痛痛快快地泡了一个热水澡。出浴后擦干净身子,穿上小衣,韩氏和喜儿又进来帮他更衣梳头。一切料理妥当了,一同来到正厅。
几样宵夜已经摆好,秦禝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将在扶桑时候有趣的事情,一件件讲给她们听。两个女人听得入神,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又不时笑出了声来。
吃完饭,和嫂子回到西厢房,韩氏和秦禝对望一眼,低下头,轻轻揉弄着自己的衣角,不出声了。
灯花“噼啪”爆了一个,秦禝站起身来,笑道:“良宵苦短,再不赶紧的,嘿嘿嘿”
韩氏羞红了脸,又慌慌张张对望了一眼,却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希翼甚至渴望的神情。
灯吹灭了,大床上窸窸窣窣的,娇柔而努力压抑的呻吟在西厢房内悠悠荡荡。
直到半夜,断云零雨之声才完全平息,秦禝躺在床上,大被之下,韩妙卿如同,小猫一般蜷在他的怀里。
秦禝缓缓地舒了一口长气。心满意足。
半响,韩氏轻声说道:“小稷。”
“唔?”
“你在家里呆不了多久,有一件事,要先请你的示下。”
“什么事儿啊?”
“是喜儿的事情。”
喜儿?难道要把喜儿给我?嫂子居然这么大方贤惠的?
秦禝想到喜儿那个窈窕聘婷的身段,下体某个已经安静下去的物件又蠢蠢欲动了。
真是南有白沐箐、北有韩妙卿啊,我的命咋就这么好呢?
韩氏没有发现他的“骚动”,继续说道:“喜儿年纪不小了,我不能再把她搁在身边。耽误她的终身了。”
嗯?口风不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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