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馆的楼下准时传来卖茶叶蛋的叫喊声。
唐棠静静笑了一下,前些时日,姚蝶衣时常宿在这里,他爱吃茶叶蛋,老杜就日日来,没想到姚蝶衣临阵脱逃了,老杜却还来卖茶叶蛋。她思绪有些纷乱,大概今日过后,他也不会再来。
昨儿刚分手,张天泽在金海市就得到消息,他这几年在青帮的权利倒是越来越大了。
唐棠起身拿起黑檀立柜上姚蝶衣的照片,大概今天他们分手的消息,上京内外都会传遍,她走回沙发,顺手将相片扔进垃圾桶。
她无力的闭上眼睛,从今往后,他们再无干系。
兰姐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她听到楼下老杜的叫卖声,伸头朝客厅张望了一眼,看到小姐正将头靠在沙发上,似有些寂寥,淡紫色的绸缎睡衣松松垮垮的堆在身上。
兰姐猜想她此刻心情必然不好,决定到楼下请老杜换个地方。
唐棠的公馆位于江米巷尽头,门前道路宽阔,两溜高大的国槐还是清朝留下的,平日里遮阴蔽日极是爽目,但是一夜秋雨,落叶满地徒给人添伤怀。
兰姐刚刚打开雕花小院门,还未抬眼,已有一片阴影遮下,她疑惑抬头,话被惊得卡在嗓子眼里,这一大早,警察怎么登门了?
上京巡捕三队队长罗亮,敬了一个礼,“请问这里可是唐棠小姐的住所?”
“正是,您是?”兰姐拿眼觑了觑周围,这名警官身后,跟了十余名随行的警员。
街对面老杜惊异的瞅着在巡捕堆里的兰姐,刚听买茶叶蛋的常客说,唐小姐和姚先生已经分手,他刚想,自己这叫卖声,也不知人家听到没有,没想到转眼就见到唐小姐家里出事。
“我们是上京巡捕房的巡捕,这次前来是想请唐小姐协助办案。”罗亮敬了个礼。
兰姐见他一身正气,长相极英武,说的话字正腔圆,倒不似巡捕里那些老油条油嘴滑舌。她微一颔首,“烦您跟我来一下。”
罗亮带了两个手下随着兰姐进院,院西侧一个大阳伞,伞下西洋镂空白色圈椅,椅子和桌子上还考究的搭着蕾丝坐垫,桌布。院子东墙一片绿油油的爬山虎,秋风一吹,唰唰作响。他们一行顺着鹅卵石铺就的石子路,缓缓前行,不远处即是一座红色洋房。
罗亮一进房间,便被墙上的巨幅山水画吸引,他也去过一些小明星的公寓,大多是她们自己的放大照片,没想到这唐小姐家里却是巨幅山水,屋里厅堂一派雅致,白色纱窗,明黄花梨圈椅,进口白色貂毛随意搭在椅子上,清亮的晨光顺着窗棱倾泻而来,带来一室的静谧。
兰姐对着罗亮点点头,“罗警官,在此稍等片刻,小姐喜静,除了我家那口子,家里只有一个丫头。”
罗亮了然点头,转身坐在一旁的圈椅上。椅旁一列书架,架子上多是名家诗词,也有一些历代名家的诗词随笔。他心里不禁惊讶,还以为在这乱世里求生的女子,大多虚荣浮华,没想到这女子内心如此雅致。
兰姐小声将事情告诉唐棠,“小姐,这可怎么办呀?您可不能随他们去呀!这一去没事也会生出事来的。”
唐棠皱了皱眉头,这巡捕来的真够快的。“兰姐,你先不要慌。你先安排信至去上茶,我去换身衣裳。”她安抚完兰姐,心里却疑惑,犯人已经认罪的案子,怎么又来问询?!想到姚蝶衣的分手,她内心怆然,她这一生大概只适合自己披荆斩棘,遇不到一个愿意守护自己的人。
她收拾了一下手包,放了些零钱进去,头发挽了一个简单的髻,穿了一件宝蓝色织金花的长袖旗袍,外穿黑色英国毛呢大衣,这一去不知是吉是凶,她凝眉想了想,又将右手腕的镯子换成浪琴表,在隐蔽处塞了点钱。这一趟进去,也许需要打点,自己该多备点钱。
罗亮也曾随祖母去过戏院,也听过唐棠的拿手戏《四郎探母》,当时只觉得声音浑厚、唱腔苍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女气。现在看她,这女人也许胸中自有丘壑。
说起来他这留洋国外的人也听过她的名气,可想而知她现今在华夏戏曲界的地位。他来之前,看过她的资料,声名鹊起也不过近几年,最早斩露头角是在金陵唐家老祖宗的寿宴上,随后拜的马连良为师,后受邀来上京登台。
金陵唐家世代唱戏为业,祖上曾在内廷做过供奉,虽是供人玩乐的戏子,但也是七品小官,所以说来也曾是梨园界的泰山北斗,只是自从唐家祖辈相继过世,即唐棠爷爷一辈,他们唐家也是一代不如一代,虽有几个歹竹里的好笋,名声也只在江南。这唐棠倒是唐家两代里唯一一个□□全国的大角。
“罗警官,您请先喝茶!”兰姐有些右眼哗哗直跳,这该如何是好,老爷夫人都不在,小姐要是被警局带走,自己该找谁商量?
罗亮收回思绪,静默颔首,他转身坐在圈椅上,抬眼瞅了一眼神色不定的兰姐,这佣人一看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也不知道那个一唱成名的主人卸了妆容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