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镇是云山钨矿生活区,街道井然。七十二行齐全,居住着三万多职工家属。山上的蔬菜靠卡车从山下送。有人就在镇边山坡路旁种菜,图吃个新鲜省些买菜钱。尾砂坝紧靠着云山镇,坝下几里长的条形地带也都种了菜。矿团委为了防止尾砂坝矽尘危害生活区,打算在这里种上树,树苗已经运到了。人们舍不得辛苦开垦出来的菜地,一早便纷纷麇集于此,看团委要怎么办。
李月英昨天从省城来,半路在赣州住了一宿,今早起床就上了车,欲上云山吃早餐。车到尾砂坝,李月英见乱哄哄的景象,就下车想问个究竟,一眼发现人群中的李顺子,便走过去。
李顺子二期矽肺,但身子很结实,只是脸上皱纹多些,一双小眼睛耷拉着,才显五十多岁的年纪。他见李月英朝自己走过来,想回避已来不及,就迎上去恭敬地叫了一句:“李书记。”
李月英问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转而就问杨石山的情况。李顺子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名堂。
李月英即将离休。六十岁了,如果不是“文革”,早离休了。此程虽然带着考察云山钨矿领导班子的公务,却还有一段私情在内。
云山自清朝末年开山,到了民国十五年,棚厂已有三百许,共两万余打锤佬。那些寮棚子,满山星罗棋布。棚厂形式有二:一为合股的,打锤佬们一口锅盛饭,一杆秤分钱,钨砂挖得多,钱分得多,挖不到砂子大家勒紧裤带全挨饿;二为棚主的,老板花钱雇打锤佬,砂子挖得多,老板发财,挖不到砂子老板蚀本,打锤佬横竖卖苦力赚几个死钱。
砂子挖得多与少,在于运气。
有家百多号人的大棚厂,一条窿子挖了一年整,那条嵌在花岗岩里的白色矿脉,始如指头,后来大如牛腿,却仍不见一粒砂子,老板狠狠心在第三百六十五天头上,丢了这条窿子。不想三五个打锤佬捡了这窿子,只一炮,打出了偌大的砂子。这便是造化。
李拐子开的是个小棚厂,近年来也不算走运,但手下的人并不散。那二十几个打锤佬,贪的是李拐子仗义讲交情,不会让伙计们吃亏,贪的是李拐子身边有个女儿李月英。月英这年十六岁,长得标致,包揽了棚厂所有人的茶饭,跟爹识字学算账,肚里有墨水。山上妹仔少得可怜,打锤佬多是光棍,有老婆也在远乡,有个女人来看一看也是好的。这许多便宜,山上哪个棚厂有?
打锤佬都喜欢月英,只是看在李拐子的脸面上,又怕月英使性子,不敢欺负她,想女人了,腰里有几个钱,就下山去逛窑子嫖婊子。因此,月英同打锤佬都相处得好,也不吃女人那种亏。
二十几个打锤佬里,月英只喜欢同一个人谈笑,这个人叫杨石山。
晚上,那些没有钱下山逛窑子的打锤佬,就来听李拐子讲古。月英待打锤佬一落座,便摞来一叠竹蔸碗。四根松木尾子撑起的松皮棚下,有口大铁锅,开水已经烧好,灶里柴烬尚红,她把竹蔸碗放在锅盖上,然后端张矮竹凳,也在爹跟前坐了。那些想喝水的,便自己去锅里舀水喝。
月英听着爹讲故事,眼角常常瞟着石山。石山有时候不来,她便屁股扭来扭去老坐不安稳,仿佛竹凳子长着刺。
她喜欢他那副身胚子,胸肌隆出棱角来,胳臂上的腱子肉一棱一棱,像砸炮眼的铁锤那样硬邦邦,打锤佬里,就数他最有男人味。况且,爹也喜欢这家伙,对他总有点格外。爹喜欢他,是他同李狗子的事起的头。
每逢十五,李拐子就派人下山去买来许多酒肉,请大家吃一顿。这一次,由狗子下山操办,这人心中小算盘多,回山的时候,私下藏了一竹筒烧酒,不料被石山看在了眼里。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大家便席地而坐围着圈子喝酒吃肉。石山一直没有发作。
大家散了,狗子正要回自己的寮棚子,猛听得身后一声吼:“狗子!”回头一看,石山生气地向着自己。
石山打着赤膊,胸脯一鼓一鼓:“都吃散了,那竹筒酒怎么还不拿出来?”
走在前面的人踅回来,走在后面的人涌上来,李拐子也一瘸一拐走拢来,在两人当中一站,问一声:“怎么啦?”
狗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说:“我……我……还有一竹筒酒,就去拿,就去拿。”
大家都笑起来。
狗子提来那竹筒酒,石山笑着接了,举起就往嘴里倒,倒得凶了,酒泼在肩上,再沿着裸背流淌而下,月光下像一绺绺银线。
石山咂咂嘴,将酒交给别人轮着喝。
月英痴痴地望着这条汉子,觉得这条汉子像山一样魁伟。
这事过了不久,李拐子在西坑探见一处天然井洞,要石山带三个人下洞去看看有没有砂子。
石山伸出巴掌来:“行,李老板,一人五块大洋。”
月英一惊,这家伙死要钱,五块!不消一天的工夫他要赚五块!五四二十,爹就要花二十块!她看看爹。
李拐子想了想,竟答应了。
石山挑选了三个人,其中一个是李狗子。原来李狗子有个十岁的弟弟小顺子,一个人赚钱糊两张口,石山是可怜他。
这又使月英一惊,这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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