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衰竭,连夜又送赣州市一所大医院,那里才有血液透析机。飞雪不离奶奶左右,顾燃四下托关系找好医生,办理住院手续,忙前忙后,设法安排了单间病房。
此时,山茶病情急转直下,不思饮食,神志恍惚。顾燃冲了一碗藕粉,这是山茶平素最喜之食,也只抿了几口,顾燃、飞雪两个都急得不行,寸步不离病床,不敢合眼。到了半夜,山茶睁开眼来,说要下床,顾燃以为要小解,就让飞雪上前,却见山茶摆手,飞雪说有尿就好了啊!山茶却说,只是想下床坐坐。顾燃和飞雪便将山茶扶下床来,让她坐在一把靠椅上。
“南南只能吃脱脂奶粉,要告诉小吴记住。”山茶说,小吴是小保姆,一般的日用品是小吴去买的,小吴有些粗心,南南对全脂奶粉特敏感,一吃就拉稀或闹肚子胀痛。
飞雪说:“知道知道。”
“人总要走,皇帝老子也一样。就是没有时间带大南南了。”山茶唉了一声。
“你不要乱想,”飞雪说,“你的病不要紧,又不是癌呀什么的不治之症,可以医好的。”
“我晓得。”山茶说,“盐崽,你过来。”
顾燃忙在山茶跟前蹲下来,双手握住了山茶的手。
山茶接着说:“还是跟你爹一起吧。又不能做两下,海边也蛮好,我晓得又不是坟场……在这头要看南南他们就难了……你们在两头,这些年来弄得我总是跑来跑去……”
山茶的话,顾燃和飞雪都听懂了,不禁悲从中来,又强忍着不敢流下泪来引山茶伤心。
偏偏在这时候,一桩倒霉事从天而降,这天,飞雪接到单位部门领导邱主任的电话,说飞雪写的《怪病引起市民恐慌》的报道惹了麻烦,上头要报社整个材料。飞雪问,什么材料?要检讨吗?邱主任叹口气,是检查吧。飞雪说,检讨和检查不一样?邱主任噎了一下,说,查一查的意思。飞雪说,查什么?影响了社会正常秩序?邱主任说,小黄,我是支持你的啊,领导说这篇东西先压一压,不是我顶的吗?你是当事人,不回来不行啊。奶奶的病怎么样了?飞雪说,现在才想起来问啊?邱主任说,如果问题不大,就回来一天,一天好不好?飞雪嘟哝了一阵,自己也听不见在说什么。邱主任急火火地连问怎么样啊?飞雪就说好好好,放下了电话。谁知这一去,竟是同奶奶的永诀。待飞雪重返云山,山茶已离世了。云山人最讲究的是送终,飞雪奶奶去世飞雪没有送到终,这让她心酸不已。
这次飞雪回云山,邱主任批假的时候才说,上次的检查其实意义是积极的!他竖起大拇指,又说,我该给你颁一个时代奖、历史奖!飞雪噗嗤一笑,说,你唬我吧?亏你想得出来!邱主任说,现在中央媒体天天在播疫情,你没看见?
火车到赣州站,已是下午二点多钟。飞雪赶往慈云塔,她同父亲有约,见过父亲她还要赶往云山。
飞雪同父亲一直保持着联系,她的身世是山茶奶奶同她说的。黄莲知情,却装着视而不见。
有一次,冯双骏送女儿一对玉镯,飞雪不要,说采访任务多,戴在手上不小心砸了可惜。冯双骏送一本《忏悔录》给女儿,扉页冯双骏写了两行字:
当时我是卑鄙龌龊的……
没有可憎的缺点的人是没有的……
—卢骚
这里写的是“骚”而不是“梭”,飞雪学过现代文学,知道是那时候的翻译,卢梭的《忏悔录》飞雪也读过。她想了想,要了。
回到家,飞雪将《忏悔录》放在自己的电脑桌显眼的地方。
有一天,黄莲看见了它,翻开来了看,那目光久久停留在扉页上。飞雪发现了,心想,母亲一定在辨认那两行字的字迹,她便在心里说,父亲,你的任务我完成了!
前几天,飞雪收到母亲从病榻上发来的短信:
雪儿,估计过几天可下呼吸机了,你把那本《忏悔录》给我送来。
飞雪泪如泉涌,知道是到了该告诉父亲可以试着同母亲联系的时候了!
慈云塔下,飞雪见着了久等她的父亲。飞雪让父亲按照她提供的手机号码,给母亲打电话,她看见父亲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好几个数字按了几遍才按对。
后记刘华君在《贵如乌金》里回忆说,我们曾“一趟趟的,乘坐班车驶向‘梅岭寻梅’,驶向‘郁孤台下清江水’”(《散文》月刊其时相继发表了拙作《梅岭寻梅》、《郁孤台下清江水》等散文)……“前往森林的深处、矿井的深处,前往历史的深处,赣南人的心灵深处。”我们一道迷醉在赣南风景独好的山水之间,采撷那些乌金般珍贵的创作素材。弹指间三十年过去了。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由于工作的变化,我中断了小说创作。然而,世上千万座大山,唯有故乡的大山不能忘怀。金山银山,比不上矗立在我心间的故乡的大山!
今天,我终于把《山脊海腹》虔诚地献给了赣南那片红土地!
历史,是不能忘记的。刘华在《贵如乌金》里说得好:“即便在矿山,历史也并非寸草不生的尾砂坝。历史有血有肉有肌肤有气息有表情。历史的记忆和情感中,蕴藏着丰富的可以观照现实的精神价值,它比乌金更金贵。”读者如掩卷而思发,是我所期望的。
著名文学评论家刘华,为这部小说作了序——《贵如乌金》,著名作家周大新、著名文艺理论家桂青山为这部小说撰写了推荐语,在此一并表示真挚地谢忱!
2014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