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气氛悄悄地影响到了后宫。
事发前杨典的夫人曾经去甘露殿探视过盛才人,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到了内廷的各个角落。后宫自古是非地,最怕者二:一为旧事重提,一为借机生事,偏偏杨家之所以招来了刺客是与予印相关,再联系到盛、杨两家的关系,一时间多少窃窃私语。
贵妃方氏将此事向皇帝提起,燕赜道,“此事朕已询问过盛才人。”
“皇上!”方贵妃温柔却坚持,“毕竟涉及到行刺大案,盛才人又因示警有功加封一级,还是处置的公允些,对她和其他姐妹都好。”那意思是已有人不仅怀疑杨家恶意容纳刺客,甚至疑心初初事先都与此事有关联。
燕赜觉得匪夷所思,但他亦知道后宫的妇人们,闲来无事便要生非,贵妃方氏却素是严谨公正,便略退一箭,“朕不过对她略好些,罢了,只唤甘露殿几个宫人询问证验一下便是。”
“是。”
弘德帝又道,“她身子有伤,莫太严厉了,那些个无知言语,也不是事事都要听的。”
这话就带了些责备的意思,方贵妃起身肃容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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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典称病休沐在家,这事却远没有完,此案一天不结,皇帝一天不发话,头上便像悬了一把利剑似的。更有那花匠虽然被生擒,但骨头很硬,神机营审讯了三天三夜都没有吐一个字,行刺究竟是谁指使,为什么在宫宴上行动,目的何在,全然无解。
与徐国公府一般深受行刺案困扰头痛的还有大理王子忽蚩。他在当天受了伤,肺部挨了阿乌海一剑,不过幸好有这一剑,否则忽蚩怀疑自己与仆从们是否还能安然地呆在驿馆。
冷寂了两天,三十余名武官联名为杨家具保的奏折递到宫中,过了半天,又有近四十名武官的奏折递到,他们都是各地的中阶将领,有的曾是杨粟部署,有的则根本与他没有半点瓜葛,皇帝皆留中了。尚没有高阶武将的奏折。
向来热衷弹劾的言官们却令人惊讶得集体保持沉默,直到这天下午,从宰相府转来的一篇署名孟显章的奏折,皇帝阅罢,勃然大怒。
奏折没有弹劾杨粟或杨典,相反,历陈杨粟襄助先帝和先太后谢衡、对大周立国的功绩,以及其近十年的低调平和;继而,笔锋一转批评皇帝在处理此事上过于拖沓,有借题发挥之嫌,文章最后甚至对天佑三年的盛家一案都有所影射。
“啪!”皇帝将奏折摔到地上,眉目冷凝,“好一个孟显章,端写的好文章!”
和梨子连忙去讲奏折拾起,只见封皮与书页连接的那里裂了一丝缝隙,“皇上,”他劝,“轻一些,摔坏大臣们的奏折,史官们记下了不美。”
燕赜但觉一阵气闷,直顶到喉头处,天子也不是事事顺意的,被大臣们气的跳脚是常有的事,他沉声问,“拿上来,邵相有没有批注?”
邵秉烈作为宰辅,在大臣们的奏章上批注意见既是他的权力也是他的义务。
和梨子翻了翻,“没有。”把奏折恭敬地递上去。皇帝很少发怒,旦一生气便最好远着他些,他的皮不痒痒,可不想这时候触霉头挨揍。
燕赜冷哼一声,又打开奏折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一次耐着性子平静许多,大殿内的气氛却沉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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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贵妃在晚膳前来到长庆殿。燕赜下午阅罢奏折,去兵器库练了一会拳脚,大汗淋漓的,宫娥们奉上冰镇的面巾,他略揩了揩面,问,“贵妃用膳了吗,没有一道。”
帝妃二人用罢晚膳,燕赜问,“说罢,什么事?”
方蕴兮命玉珠将一页纸张拿来,双手呈上,“臣妾已将清溪堂的宫人问了话。”
“哦,怎么说?”皇帝一眉扬起,笑道,“莫不是盛才人真与行刺有关?”
方贵妃摇头,“不是的皇上,”她略顿了顿,“一个宫人说,盛才人与邱太医有私情。”
“哈!”皇帝听完一滞,旋即看向手里的那页纸,“……听见才人与邱太医说话,说服了他的治肠胃的药即生了痰症,果然得到皇上怜惜,效果很好……呵,”他将里面那宫人的供词读出了部分,声音里含着讽刺。抬头看向方蕴兮,“贵妃觉得呢?”
“臣妾已着人去查这宫人的底细。”
皇帝的脸方和缓下来,“唔,朕不希望朕的后宫成为乌烟瘴气之所。这件事有劳爱妃继续处理。”
“是。”方贵妃站起身。
“还有什么事吗?”皇帝看出她有犹豫之色,问道。
“臣妾冒昧。盛才人的位分低,若是殊遇太多,难免会惹人眼红……”
“你是说朕太偏爱了。”
“臣妾不敢。”方贵妃欠身。
弘德帝自幼秉受帝王的教育,对逆耳之言虽与常人一般会感到不舒服,但对有道理的谏言还是能够听进去并接纳的,更不消说这毕竟只是一等小事,遂点点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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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问诊的日子,宫人们将太医引入内堂,却不是平素的邱太医,而是一个陌生的人,年逾六旬,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初初之前没见过他。
“老臣周宗良,见过才人。”
初初看他的年纪,忙让免礼,“怎么是你?邱太医呢?”
周太医道,“邱太医有别的事情,今天臣来给才人看诊。”
初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两天几个宫人被贵妃身边的嬷嬷叫去问话,“只是寻常的问问,才人不用担心。”那嬷嬷说着挺和气,可她们的行事做派一看就是精明老练的,今天一早清溪堂的宫人又更换了两个,初初不蠢,隐约觉到不祥。
状做随意道,“我已好了,就不麻烦周太医了。”
“才人不要让老臣为难,臣回去都要写问诊记录的。”说罢将一本册子在桌上摊开,初初一看正是自己的问诊记录,类似于现代的病例,本由着邱太医单独保管,她心中更惊,虽然邱太医以往看诊肯定不会在记录上留下什么痕迹,但这新太医既然将问诊记录都拿到,今天来多半不是临时顶班了。
“本宫已经好了。”初初坚持,希望能先把今日混过去。
“才人是想让老臣去请皇上来吗?”周太医笑眯眯地问。
只凭这一句话,初初知道这位头发花白的周太医定是皇帝信任之人。她定了定,水润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辨认的无奈和认命,命宫人们将袖子拉起,将腕子搁到丝帕上。
周太医摸脉摸了许久,一边对照着翻看那本问诊记录,初初全不做声,一会儿他问,“才人今天饮的汤药,能否给老臣一看?”
“已经喝完了。”
周太医便命人将药渣取来,仔细辨认了一下,复命宫人拿走。
初初这时候已经完全平静,坐在那里不做声,周太医收拾完东西,看了她一眼,“才人,老臣告退。”
“送周太医。”初初站起身,头顶上的纱帘在她如玉一般的面颊上罩上一层暗影,让她的脸和表情看起来清晰而模糊,周太医历经了宫中多少事了,略一低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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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没有人再来,甘露殿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初初找个理由打发宫人去请穗穗过来,到晚上穗穗虽然来了,却是面带愁色。
“你知道吗,邱太医下了狱,邱侍卫也几天没有来当值了。”穗穗这样告诉她。
虽然已经料到,初初仍难免心中一惊,“出了什么事?”
穗穗摇头,“不知道。”宫里的人都有多聪明,担忧的看着她,“你,怎么样?”
“好穗穗,我没事,”知道发生了什么,心反而定下来,初初看着穗穗,“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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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后,夕阳的余晖将长庆殿染成壮丽的橘红色,屋檐上的狻猊、狎鱼、獬豸等镇兽在夕阳的影里更显得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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