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晨星进来看到梁暮头巾遮住口鼻,正在辛苦劳作。梁暮最近很忙,有时早上六点就要出门,赶第一班车去上海,回来后又要在工作室忙碌。有一天晚上睡觉他翻了个身,念叨一句“疼”。张晨星问他哪里疼,梦里的他含糊道“脚疼”。那天他往返于两个城市,参加了两场发布会,又走了很多路,进门的时候是半夜两点。
张晨星当然知道梁暮不是超人,也会辛苦,但他不说,她就不问。只是下一天早早起床,赶在他出门前为他煮一份热粥,再烧上水,然后叫他起床帮他刮胡子。能分担的就默默分担,她的心疼说不出来,但都在行动里。
尽管他这么辛苦,却还是因为要接老人回来过年,片刻不耽误过来打扫。
“梁暮。”
“嗯?”
“你下来。我们明天请两个阿姨来打扫。”这是张晨星第一次主动要求请阿姨,因为梁暮不会让她干,而梁暮太辛苦了。
“你怕我累啊?”梁暮笑着问她:“是吗?”
“是。我怕你累病了,这个年又过不好。”
张晨星想过一个好年。她已经对此有了憧憬,如果梁暮累病了她会难过。
“你下来。”张晨星拉着梁暮裤脚,让他下梯子。
梁暮看出她的想法,眯着眼笑了:“会过好的张晨星。这个年过不好的唯一原因大概就是因为程予秋女士除夕晚上会因为醉酒闹得鸡犬不宁,然后梁晓光先生离家出走。”
“你们家,这么过年?”
“差不多吧。”梁暮撇撇嘴:“程予秋女士不能喝酒,喝多了能把屋顶掀了。”
张晨星呵呵笑了一声。
梁暮看傻了,捏住她脸:“你再笑一个,快。”
张晨星被梁暮感染,竟真的又笑了声。
笑声轻轻的、温柔的,让人着迷的。
除夕那天,周茉父母去乡下,她不想去接受审判,找了个借口就钻进书店不出去,准备在张晨星家混过这个年。
马爷爷、马奶奶被接了回来,正坐在自己房间门晒太阳。梁晓光、程予秋也在他们房间门,跟他们学古城话。
这是八年来,过年这天,家里人最多的一次。也是张晨星过的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年的年。
她一早就起来,跟梁暮一起在马爷爷家里里外外忙活。之前程予秋坚持要备年货,所以他们两天之内买的东西几乎能堆满一间门屋子。张晨星有点发愁:“吃不完会浪费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那扇排骨给面馆送去;那两条鱼,给阿来拎去;罗罗他们几个今年留在城里加班,我给他们拎去一部分。剩下的,咱们自己消化。”
“哦。”
张晨星坚持让老人们都休息,年轻人们来干活。
所谓年轻人,不过只有周茉、梁暮、张晨星三人,刚开始洗菜,唐光稷来了。
“你怎么来了?你自己没有家?”周茉不想唐光稷参与进来,想着法子赶他走。
唐光稷却挽起衣袖像没听见一样,加入到梁暮的洗菜队伍里,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
周茉哼了声跑到张晨星身边跟她一起腌肉。
张晨星不太会做饭,除夕夜的餐单是马奶奶一道菜一道菜讲给她她记下来的,甚至提前练习了滚汤圆。
“外面有定年夜饭的,做好了送到家里,很省事。”周茉说:“但那样就没有年味了。你好多年没好好过年,今年这个年可要过好。”
张晨星嗯了一声:“那你就别跟唐光稷吵架,让我把年过好。”
“行!今天我让着他!”
“这次又为了什么?”
“因为他说他想安稳下来,找个老实人谈恋爱。谁要当那个老实人啊?”
张晨星笑了。唐光稷跟周茉,一个嘴硬、一个嘴坏,两个人每次见面都要吵架。无论怎样,都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认真了。
菜备好以后,张晨星回到书店。
她手机里记了9个未知号码,被她编上了号。她站在书店窗前,晒着晴好的阳光,逐一拨打电话。期间门有一个通了,对面传来一个老汉的声音,说这是自己刚买的号码。
电话打完了,徒劳无功。
张晨星想,这个年到了这个时间门,没有意外发生,已经算是圆满。她不能奢求有奇迹了。她不能太贪心。
除夕夜里,一群人有南有北。
北方人以程予秋为代表,煽动大家举起酒杯不醉不归,南方人派唐光稷出战,酒杯磕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伴有欢快的笑声。
程予秋在梁晓光的再三阻拦下终于成功站起身,要求讲两句。大家以为是寻常的祝酒辞,比如祝大家身体健康之类,可她第一句话问张晨星:
“孩子,这个年,高兴吗?”
大家都安静下来,看着张晨星。从前避而不谈,不敢问她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新的体会,更坚强还是更痛苦。程予秋不一样,她找借口来陪孩子们过年,就要知道孩子们是不是高兴。
张晨星点点头:“高兴。”
“幸福吗?”
“幸福。”
“那以后每个年,妈都陪你过。”
张晨星没改过口,她没法叫程予秋妈妈,程予秋也不逼她改口。不逼她改口,却已经自诩是张晨星的妈妈。她才来这几天,清衣巷头至巷尾,都知道张晨星有个爱挑剔的“新妈妈”。
梁暮紧紧握住张晨星的手,坐直身体,准备让程予秋受点委屈,不能强行当别人妈妈。却听到身边人轻声一句:
“好的,妈。”
梁暮没想到这一年除夕,程予秋的醉酒竟然发生在席未过半。听到张晨星这声“妈”,先是狂笑,紧接着大哭。还要求跟张晨星拥抱。
“张晨星不随便…”梁暮想制止,痛哭流涕的程予秋已经走过来抱住张晨星。后者僵直着身体,生疏地拍了拍程予秋的背。
马爷爷、马奶奶互看一眼,目光里满是欣慰和动容。
周茉凑热闹,举起杯:“干妈。”非要认程予秋做干妈。
酒桌上乱了套,大家各聊各的,内容都没什么关系,但奇怪的是,一旦一个人笑,其他人也要笑;程予秋又笑又哭,周茉就跟着她又笑又哭。
最热闹的时候,程予秋突然拿出两个大红包,拍给张晨星和周茉:“你们俩,我的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我怎么就生了儿子呢?我喜欢女儿的啊!”
马爷爷、马奶奶也要给小辈们红包,非常公允,一人一个,就连唐光稷都有。
守岁的时候,张晨星去找书,梁暮跟在她旁边。在热闹欢场之外问她:“张晨星,这是你喜欢的年吗?”
张晨星转向梁暮,仰头看着他。眼里有流光,唇角带笑:“是的,梁暮。谢谢你。”
张晨星一颗心放下了。
这几年,她越怕坏事发生,坏事越发生。她期待过一个好年,从有期待那天开始,就战战兢兢。她觉得她不是被命运青睐的那一个,她想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付出昂贵的代价。而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
她十八岁、十九岁最痛苦的那两年从没想过,后来她有了一个家、家人都不太正经、过年吵吵闹闹,站在百米外都能听到。
“张晨星,我很满意这一年的收尾。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很好的人,却有了好报。”
梁暮在胡说。
张晨星想,再也没有比梁暮更好的人了。他多么温柔,蹲在郭儒森奶奶面前轻声细语;他多么正直,倾家荡产要保全别人做人的尊严;他多么善良而没有功利心,把那些真实而痛苦的故事拍出来;他多么有才华,把清衣巷推到世人面前。
而这个人,恰好在爱她。
这让她觉得,她也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本来就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