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宫里似乎没什么大事,沈轻稚得了空闲,便领着宫人在景玉宫里侍弄针线。
柔佳公主的病好了许多,也不发热了,这几日都能吃些粥水,贤太妃还特地派人过来谢她关心。
一晃就到了太后要出宫的前一日,沈轻稚特地去慈和宫看望苏瑶华,见她面色好了许多,也正期待着去玉泉山庄养病,不由放心下来。
见她如此,苏瑶华便笑道:“你这孩子,我哪里是怕离宫的人,只是舍不得皇儿。”
沈轻稚道:“陛下也是舍不得您的。”
有许多话,苏瑶华都跟沈轻稚说过了,此番也不必再提,这会儿她道:“宫里如今虽还是我来管,但我这几月也是不怎么经事的,都是德太妃、淑太妃他们操心,不过我们毕竟都是老一辈了,不能永远替陛下操心后宫的事。”
但如今几位嫔娘娘人都年轻,萧成煜也没有正宫皇后,宫里事就还得几位太妃并尚宫局一起操持。
苏瑶华看向沈轻稚:“我要去玉泉山庄半年,这半年便暂行如此,我已经留了懿旨,宫中事宜让德太妃、淑太妃和贤太妃一起操办,另外其余小事可交由四位嫔共同协理。”
“若是有事,淑太妃是明白人。”
沈轻稚微微一笑,点头:“我知道了。”
苏瑶华看着她满面朝气,气色红润,不由也很是开怀。
“你是我选出来的,我不在,但我依旧是太后,别瞻前顾后,脸面这个东西根本就不重要。
这是给了她拿太后靠山的底气。
沈轻稚闻言,眉宇之间越发欢喜:“谢娘娘。”
她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又里里外外瞧了给太后准备的行礼,这才放心退下。
待回到景玉宫,她刚坐下略歇了歇,便听到外面传来钱三喜嗓音:“哎呦简叔,您又来了,快里面请。”
简义笑着骂他:“瞧你那谄媚样子。”
“小的当然要谄媚,简叔来景玉宫,一准是好事。”
外面两个人说得欢喜,屋内沈轻稚也露出笑容。
果然,今夜萧成煜又翻了她的牌子。
不过萧成煜说了是晚膳后再来,沈轻稚便提前沐浴更衣,然后欢欢喜喜用了一顿晚膳,待到明月高悬,萧成煜才踏着夜色而来。
沈轻稚在抱厦里迎他,她穿了一身月白衫裙,一头长发松松披散在脑后,衬得她脸儿白皙,脖颈修长。
沈轻稚冲萧成煜行礼:“陛下万安。”
萧成煜伸手把她扶起来,进了明间擦了擦脸,也把外袍脱去,这才道:“散散步。”
这就是有话要说了。
沈轻稚发现萧成煜这个人真的是个好上峰。
有事直说,从不藏着掖着,也从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他会把朝廷里有关后宫的事说给她听,让她不做睁眼瞎,如此遇到事端时便知道要如何行事。
如此,才能把事情做好。
在他心里,只有家国天下最重要。
沈轻稚轻轻挽住萧成煜的手,陪着他穿梭在景玉宫悠长的回廊里。
前殿后殿之间的垂花门全部洞开,两个人便漫步在月色下,静谧而安然。《宫女升职记》,牢记网址:m1萧成煜这几日忙得都有些上火,嗓子有些哑:“明日朕亲自送母后去玉泉山庄,顺便督战玉泉山庄左近的盛京大营,往返要五日左右。”
沈轻稚点头,没有说话。
萧成煜低头看了看他,又道:“前几日小舅舅在边关打了胜仗,把北齐的迅骑营打退了五十里,朕已经对苏家进行封赏。”
“小舅舅护国有功,从振国将军加封为辅国将军,封二等忠勇伯。”
沈轻稚眉头一挑,她突然发现,其实萧成煜还有许多性格是她所从未发觉的。
他对太后对苏家,都是极为敬重并喜爱的,在这个前提下,他从不吝惜自己的权利,总是会给喜欢的人最好的一切。
虽然这份爱重里也有政治,有权衡利弊,但沈轻稚却能从他声音里,听出他的真心。
他是个从来不肯违心的人。
待萧成煜把话说完,沈轻稚便笑道:“娘娘若是知道,一定很高兴,不过可能也会念叨一番,会说恩宠太过,如今已经很好了。”
沈轻稚不过是玩笑一句,却突然感受到身边的萧成煜顿住了脚步。
“怎么?”沈轻稚仰起头,“臣妾说错了?”
萧成煜意味深长看向她,随即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不,你说得一个字都不差。”
沈轻稚:“……”
真的啊,太后娘娘这也太配合了。
萧成煜又同她说了些最近的朝堂动向,主要是几派人马的角逐,然后才道:“明日朕就离宫,宫里定要出事,至于是谁先挑头,就看谁家着急了。”
沈轻稚道:“陛下想让我如何做?”
萧成煜再度停下脚步,他低下头,深邃的凤眸定定看向沈轻稚的眼眸里。
“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该怎么做便怎么做,若实在不行……”萧成煜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还有朕。”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了萧成煜的腰身。
“陛下,有您真好啊。”
“臣妾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她这两句不过是喃喃自语,似乎根本不是说给萧成煜听的,但萧成煜却只觉得心底有什么要从干涸的心田里钻出来,弄得他不知要如何回应。
但沈轻稚也不需要他回应。
两个人静静相拥片刻,便回了寝殿,这一夜同之前那一夜不同,并没有疾风骤雨,却有春风化雨,温柔多情的。
次日清晨,沈轻稚早早便醒来。
外面天色未明,早雾迷离,但萧成煜却也已离开。
今日没有兴师动众,萧成煜也不叫人打扰太后的病情,因此不用满宫上下去恭送太后和皇帝,只有几位太妃和郡王去朱雀门前送了,宫中似乎一切如常。
沈轻稚起了身,洗漱之后挑了一身浅蓝的衫裙,头上简单盘了发髻,趁着等早食的工夫去院中散步。
她刚走了些薄汗出来,就听外面传来说话声,不多时,钱三喜匆匆穿过垂花门。
他一瞧见沈轻稚,便打了个千:“娘娘,方才望月宫的管事公公前来,道和嫔娘娘让诸位娘娘小主去望月宫见一见面,一起赏花。”
沈轻稚挑了挑眉,同钱三喜对视一眼,不由笑道:“这就来了?”
不得不说,蒋莲清的性子似乎有些太过急躁了。
前脚太后跟皇帝刚走,后脚便叫众人去给她请安,这是掂量着德太妃率淑太妃和贤太妃管后宫事,想要耀武扬威?
沈轻稚略一思忖,便招来钱三喜,低声说了几句,然后才道:“小秋,更衣,咱们去给和嫔娘娘请安。”
宫中位份是很固定的,皇后之下有贵妃一人,德、淑、宜、贤各一人,皆主位一宫。
在四妃之下还有九嫔,九嫔每个封号为一人,封号不同,品级也不同。
比如蒋莲清被封为和嫔,她便是萧成煜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嫔妃,是正三品,而章婼汐是端嫔,便是从三品。
再往后是张妙歆,正四品庄嫔,最后则是冯盈,为正四品丽嫔。
他们两人都是正四品,但庄嫔的封号在丽嫔之前,所以张妙歆的位份隐约比冯盈高了一些。
高却也没有高到能让冯盈被张妙歆随意差遣,大概不过就是宫宴祭祀时位置靠后一位罢了。
九嫔中位份最高的是安嫔,依次为顺嫔、和嫔、熙嫔、宁嫔、端嫔、惠嫔、庄嫔、丽嫔。
再往下就是沈轻稚的昭仪和空位的婕妤。
后妃其实也跟朝臣一般无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品级,每个人都都有自己的位置。
所以,如今蒋莲清招宫中妃嫔一起去给她请安,并不违制。
沈轻稚按昭仪的品级简单打扮一二,因宫中并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所以晨安要不要请,其实要看后宫中位份排第一的那个人。
以前是太后,现在则是蒋莲清。
蒋莲清今日“心血来潮”要人去请安,不是正式的规矩,因此沈轻稚没必要隆重打扮,家常穿着即可。
以她这张脸,即便不怎么特别打扮,也不会比旁人差。
美人就是有这个底气。
沈轻稚在身上点了些香露,盖住了苏合香的味道,又吃了两块垫肚子的椰子糕,这便坐了暖轿出宫。
望月宫在东六宫,跟沈轻稚的景玉宫隔着乾元宫和坤和宫,沈轻稚过去怎么也得两刻。
故而她早早便出了门。
路上,钱三喜还远远瞧见了章婼汐的仪仗。
沈轻稚让略等一等,等章婼汐的步辇拐到东一长街,他们再行。
不多时,暖轿便在望月宫前停下。
沈轻稚下了暖轿,抬头就看到了老熟人。
蒋莲清身边的大姑姑,曾经跟她有些龌龊的蒋敏姑姑正站在大门前,皮笑肉不笑看着沈轻稚。
沈轻稚面上笑意淡然,她也不主动行礼,只站在原地等。
蒋敏顿了顿,却还是沉着脸来到沈轻稚跟前,同沈轻稚见礼。
“昭仪……娘娘,”她把仪字拖得很长,十分阴阳怪气,“几日未见,娘娘真是满面春风。”
沈轻稚浅浅笑了:“姑姑,几日不见,姑姑倒是显得越发精神矍铄了。”
精神矍铄是形容老人家的,用在蒋敏身上不是特别合适,但也并非不行。
蒋敏面色一僵,随即便皮笑肉不笑地道:“昭仪娘娘快里面请,您今日来得早,娘娘等您许久了。”
“就盼着您来呢。”
沈轻稚微微挑眉,面上笑意盈盈:“真的?”
她欢快道:“真好,我也很是想念和嫔娘娘呢。”
沈轻稚说着,扶着戚小秋的手,窈窕地进了静晨宫。
蒋敏站在原地,回头冷冷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说:有你哭的时候。
————
蒋莲清住在望月宫前殿,后宫妃嫔不多,所以她一个人住。
但她一个人住,排场却不小。
蒋家是清溪世家,几百年传承下来的门阀,早年间还有年轻族人能以自己能力取仕,近些年来由于清溪书院教导出了大批学子,蒋家又送了女儿入宫为妃,便未再有族人取仕。
于是,曾经繁花似锦的高门大族,如今也似乎显得有些落寞了。
但这蒋氏在朝中无人,可学子却遍布天下,若非如此,近来翰林院又如何能在前朝搅动风雨,想要逼迫年轻的皇帝重开九品中正制。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科举延续百年,行至今日,已经让无数寒门学子踏入仕途,门阀逐渐没落。
靠着先祖积累,靠着家中数不清的藏书,门阀才不至于凋零消失,时至今日是他们不想中举?
不,他们是不能。
然而门阀依旧高高在上,维持着高人一等的尊荣,自忖前朝旧族,自忖书香传承,却再不能呼风唤雨了。
原来的德妃便是这样的性子,如今的和嫔也依旧如此。
他们瞧不起任何人。
似乎出身能代表一切,出身能决定未来。
就像这奢华精致的望月宫,前殿明间里摆放的博山炉,都是几百年前的旧物了。
似乎只有他们清溪蒋氏才用得起,也配用。
沈轻稚来得不早不晚,她跟住在西六宫的章婼汐前后脚到的,四位小主也安静坐在末尾的绣墩上,低头一言不发。
另外两位住得近的嫔娘娘反而没到。
沈轻稚先同章婼汐见过礼,然后便陪着坐在跟她隔了一位的椅子上。
“娘娘来得可早。”
章婼汐今日依旧是一身劲装,她把长发全部盘在发顶,只用一只琉璃金簪固定,衬得她很是神采飞扬。
听到沈轻稚的话,章婼汐回过头来看她,潇洒一笑:“我不喜迟到,早来些,挑个好位置。”
沈轻稚眨眨眼睛,跟她一起笑起来。
不过这里也不是两人说话的地方,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外面传来通传声:“和嫔娘娘到。”
明间内的几人便都起身,待得蒋莲清进了明间,异口同声道:“请和嫔娘娘安。”
蒋莲清今日倒是打扮得异常隆重。
她穿了一身满绣花开富贵衫裙,领、袖、裙襕皆是晃眼的金银绣。
蒋莲清头上梳着高耸的双环髻,鬓边配了两朵掐丝金牡丹,发髻后配了一朵绢丝牡丹花,整个人真是金光闪闪,光彩照人。
她施施然来到主位前,仰着脸落座,然后才矜持道:“妹妹们都坐吧。”
待下面众人都坐下,蒋莲清眉眼一扫,面色立即就沉了下来:“怎么,有人不知守时二字是何意?”
这话里夹枪带棍,下面坐着的皆是眼观鼻鼻观心,谁都不好开口。
蒋莲清微微蹙起眉头,末了只道:“敏姑姑,命人去各宫催一催,我等一会儿便罢了,怎么好让端嫔妹妹和沈昭仪一起久等。”
她话音刚落下,外面便传来一道略显急切的嗓音:“要给和嫔姐姐请罪,临出门时发现衣裳破了个口子,实在太过难看,这才回去重新换了,耽搁了时候。”
随着话音,一道清瘦的身影翩迁而至。
来者正是如今的丽嫔娘娘冯盈。
冯盈就住静晨宫后殿,跟望月宫只隔着一条宫巷,从东一长街绕过便能到,即便是走过来也用不了一刻。
她无论找什么借口,却到底还是迟到了。
蒋莲清眼看是她,越发不给好脸:“是啊,丽嫔妹妹颜色正好,正是如花一般的年纪,自要好好打扮自己。”
蒋莲清到底是清溪蒋氏出身,骂人都不带脏字。
这话沈轻稚是听懂了,章婼汐应当也不会含糊,就是冯盈依旧笑脸相迎,小心翼翼看着蒋莲清。
“姐姐哪里的话,姐姐才是咱们姐妹里颜色最好的。”
她似乎一点都听不懂蒋莲清的嘲讽,又同其他几人见礼,这才在章婼汐对面落座。
蒋莲清扫了她一眼,又道:“你是来了,还有一个呢?”
蒋莲清的嘴好似开过光,她念叨一句,便赶来一个。
外面立即传来柔柔弱弱的嗓音:“和嫔姐姐、端嫔姐姐、丽嫔妹妹,是我来晚了。”
沈轻稚打眼瞧去,就看到张妙歆惨白着一张脸,被她的陪嫁姑姑张凡真小心扶着,一步一挪进了明间。
她都这般模样了,蒋莲清也不好再刁难,只得让她先坐下,问她怎么又病了。
张妙歆那张脸还没巴掌大,尖细得似只剩下一双水濛濛的眼儿,她眨了眨眼睛,刚要说话,便用帕子捂住了嘴。
紧接着,众人便听到她细微的沉闷的咳嗽声。
她咳嗽了好半天,脸蛋都咳红了,才终于缓了过来。
凡真姑姑忙叫小宫女上了一碗金银花茶,喂给她吃。
一边喂,凡真姑姑一边愁容满面地对蒋莲清道:“多谢和嫔娘娘关怀,我们娘娘这都是打小落下的病根,如今秋至冬来,天气渐凉,娘娘的肺病便要发作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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