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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方面他比我有天赋得多,他的妻子、兄弟、师弟、师傅……全都死在了江湖的拼杀里。我杀了他师弟的第二天,他就大摆宴席,请我喝酒,对我道歉。当时我觉得这小子是个软蛋,直到三个月之后他悄无声息吞了我一处地盘,将我当地的手下屠杀干净,让我的弟子尸首挂在城楼,我才恍然大悟,他的硬朗全在骨子里,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干小看他了。”
宁宣沉默了许久,“……你恨他吗?”
张傲对此的回答是一声自嘲的冷笑。
“一开始嘛,当然是恨的,但伪装得太多了,恨又如何呢?恨是会淡的,会散的,会消的,会去的。这种感情太需要激烈地发泄了,一旦你没有发泄,你就算是想恨也恨不起来,因为太累了。”
张傲的语气带着些疲倦,“人人都说江湖好,江湖回首人已老。不知何时,我早已经不是那个泼洒热血、拔刀相助的年纪了,我现在是恨也淡薄、爱也浅柔,自阿七死后,我只想要壮大门派、光耀门楣,但我为何做这些事情,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最后我能得到什么呢?这问题更是个不解之谜。”
宁宣忍不住说,“……老爷子,你已经被这社会给异化了。”
“那是什么意思?”
宁宣抓了抓脑袋,“解释起来很麻烦。”
“那就不要解释了。”
张傲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我曾想要你做长河派的少主人?”
“……啊!?”
宁宣愣了一愣,惊了一惊,怔了一怔。
难道是我的武功暴露了?这是宁宣的第一个想法。
但张傲的下一句话,让他稍稍安心。
“当然,你的武功是不够,但有宝兵在手,就算是头猪也能有一定自保能力。”
张傲说,“我是没办法生孩子了,阿七也死了,我举目望去,弟子虽多,却没有一个靠得住。相反,你虽然是个乡下出身的小子,我却能看出你很沉着稳重,是个可塑之才。再加上王有财的资助,你待我百年之后,应当也能独当一面……又或者,就算将长河派败个精光,也已经是我死之后的事情。”
他一贯说了下去,仿佛在印象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后,宁宣应当惊喜无比,当场跪拜。
他看向宁宣,“怎么样?”
“挺好。”
宁宣却黑着一张脸,任何人被说成一头猪,他心情也不算好,“可我不答应。”
张傲愣了一愣,回头看向宁宣,“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入江湖。”宁宣自然而然道,“我要站在江湖之外,我绝不肯像你一样异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好狂的话。”张傲苦笑了起来,“小宁,有财说你看起来老老实实,实际上心比天高,我之前还不懂,现在总算明白了。不过你可千万别因为我的话而误会自己真有什么能耐了,你的天资和刀法进度有财都向我报告过,或许比一般人强,可也没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我之所以找你,只是因为我虽有众多弟子,也有个乖巧的女儿,却恰恰少了个儿子……”
他大概是真怕宁宣被自己捧了起来,连忙打击这看起来热血上涌的小家伙。不过说着说着,话语中也动情起来。
宁宣赶紧打住,“我爹早死了。”
他说的是实话,前世今生的两个父亲都死掉了。
张傲被堵得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他们也走到了分岔路口,一处前往张傲的宅子,一处通往城外。
月光揉碎,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好像千百块镜子的碎片。
两个人同时停下了步伐。
宁宣道,“看来我们是到此为止了。”
张傲疑惑道,“到此为止?”
他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意味。
“没错,到此为止。”宁宣笑了笑说,转过头看向张傲,“毕竟不是同路人,老爷子,以后不能一起下棋了。”
张傲愣了一愣,皱着眉头看宁宣,就在刚才那一句话中,宁宣在他眼中的姿势忽然变了。那种变化是说不清而道不明的,不是气质也不是灵魂,只是几个简单的拿刀的手法和站立的姿势。
那是高手的手法和姿势。
他露出好像首次认识宁宣的神色,他又看了看宁宣身后背着的白布包裹着的条状物,再深思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我忽然有了个猜想。”
“请说。”
“那显然是一柄剑。”张傲指了指宁宣的背后,又摸了摸下巴,“这玩意儿是你最近才佩戴上的,而有财报告你回来的时候,恰恰和我重新得到落日圆的时间相合。另外,何楚那畜生得到的奇遇也恰好是一柄剑,听说他的尸体被人盗走,那柄剑也不翼而飞……小宁,你说我会不会想多了?”
“当然没有,老爷子你想得不多不少,刚刚好。”
宁宣微笑道,然后转过身,“真的到此为止了哦,江湖再见吧。”
数个呼吸后,宁宣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慢慢拔刀的声音,同时亦感觉到了一股灼热的力量正蔓延着。那就好像一个初生的太阳正在自己身后逐渐攀升到顶点,并不可避免地走向落日的终点。
而那落日的一刻,也是所有积蓄的力量爆发的一刻。
他笑了笑,忽然止步,手按住了“断去”的刀柄,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敲击,亦在心头悄声默念。三,二,一。
宁宣大喝转身拔刀踏步。
刀光如雪,一刀破空。
斩斩斩斩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