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身,假装侧耳倾听窗外的雨声,发现不知何时,狂烈风雨竟然已经停歇。
他也微笑着起身,目光始终落在她泛着淡粉红霞的侧面,心底忽然烈烈狂喜。
两人之间的距离看似很近,却总是隔着一道天堑,他以为再也跨不过去,但现在,他却有了信心。
离开时,不再如采花贼般翻窗跃出,而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门,有些事就是这么巧,奚成壁刚踏过门槛,慕容怀卿就从跨院里走出。
慕容怀卿愣了愣,随即快步上前,看着礼数周全却不怎么上心地行了一礼。
奚成壁不错眼地看着他,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
一个垂目,一个垂首,两人都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变,江晚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正准备上前去打破这诡异气氛时,奚成壁忽然笑着转开了视线,一片凌厉雪光,被留在了之前的无声对峙中。
奚成壁快步折回,伸手将发呆中的江晚鱼扯到身前,俯身凑到她耳畔,压低声音道:“小心慕容怀卿。”
虽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江晚鱼知道,不远处弯着身做恭敬姿态的慕容怀卿一定可以听到,她也不认为奚成壁对她说这句话只是单纯为了提醒她,他是故意让慕容怀卿听到的,至于为何是故意,她还有些闹不清,要说吃醋应该不至于,难道他认为,慕容怀卿会对自己不利,这句话实则在警告他?
当着慕容怀卿的面无法细问,只好带着一肚子不解,看着奚成壁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当中。
不大的院落中,某种奇异的气息开始大范围蔓延,慕容怀卿已经直起身子,那张冰雪梨花般的脸容并无任何异常,只朝着她所站方向微微一笑,随后转身,回了跨院。
与奚成壁不同,这个男人,从不遮掩自己的风流与媚骨,比起奚成壁生人勿进的冰冷,他却平易近人得多,只要一个浅淡的微笑,就能给人以绝佳的好感。
她不知道女人是否都招架不住这样的惊艳,只潜意识里觉得,放着这么一个祸水在身边,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
她认为留慕容怀卿在京都,是一件麻烦得不能再麻烦的事,可哪里能想得到,更麻烦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直以来,淳羌虽屡屡犯境,却从未有过实质性的举措,顶多就是骚扰,让人觉得浑身痒痒却又抓不得挠不到,可不知他们的新王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公开派兵袭击边境驻军,打响了战争的第一炮。
原本,打还是不打,朝中诸臣各持己见,可如今,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再说以和为贵,就未免太过懦弱,有失大国风范。
而奚成壁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但凡是开过帝王,就没有害怕打仗的,如果能一次性将淳羌驱逐出中原,哪怕是耗尽国力,也算是值了。
再者,这是一个历练罗熔的绝佳机会,若他一战成名,上将军之位,便是实至名归,谁也不能反对。
江晚鱼听说要打仗,心头一片烦乱,总觉得这战事发生的蹊跷,淳羌的汗王难道真是个傻子,不知道两方实力悬殊,一旦交战,他们必败无疑?
隐约当中,她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但又不知道这诡异的味道从何处飘来,因何而生。
为了一举击败淳羌,奚成壁派出整整二十万大军,直逼边境,在人数远远多于敌军的情况下,战事竟然僵持不下,不禁让人怀疑,那些淳羌士兵是不是有三头六臂,以一当百的怪物。
奚国虽地大物博,却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朝中人心浮动,流言四起,就在这时,淳羌那边派使臣前来,提出以和亲休战的建议,想来他们也消耗不起,所以才首先做出了让步。
奚成壁自知再打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内忧不除,外患难平,若是不察觉那些藩王的蠢蠢欲动,这场仗,只怕他会一直打下去。可是和亲……他只有茉儿一个亲人,又怎能为了换取一时的和平,将她送入无止无尽的苦海中。
江晚鱼之前一直不信命,可有些事情,却总在一步步朝着既定的方向推进,人力不可抗拒,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
为了不让奚兰茉远嫁淳羌,为了她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京都,生活在所有爱她护她的亲人身边,奚成壁随即下了一道旨,赐奚兰茉封号寿康,许配宋奕,并命二人尽早完婚。
纵她有百般不愿,千般抗拒,这桩婚事,她都只能默许。
比起嫁到荒漠,做淳羌汗王不知第几的小老婆,倒不如嫁了宋奕,起码他身在朝中,又有奚成壁这个皇帝坐镇,想必也不敢怠慢了奚兰茉。
或许,这就是命,慕容怀卿口中所说的无从改变,充满变数,不能预知也不能掌控的东西,兜兜转转,躲躲闪闪,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却成全了命运。
皇室没有未婚的公主,使者也不好再强求,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钦点一名温婉貌美的宗亲世家女,封为公主,嫁往淳羌。
虽说将女儿嫁到淳羌,就等于是亲手将女儿推进了火坑,但自请为国效力的官员却不少,女儿被封了公主,自身的地位也会提升不少,加上又能得到皇帝的信任与欣赏,何乐而不为?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反正都是赔钱货,倒不如利用这次的机会,给自己谋个青云大道。
看着那些官员谄媚的嘴脸,江晚鱼不禁觉得恶心至极。当今社会,女性根本就没有地位可言,嫁人前依附父亲,嫁人后依附丈夫,若是运气好,投生个好人家,日子过得还相对舒适,若是运气不好,碰见这么些个贪财寡恩的父亲,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最终,奚成壁选定了孙长史家庶出的四女儿,倒不是这女子最符合他的心意,而是她亲自书写请命折子,让孙长史代她呈上,表示愿嫁往淳羌,为国分忧。
江晚鱼没见过这位孙四小姐,不过却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女人——王昭君。
既然有自愿和亲的姑娘,也省得再祸害其他小姐,万一无意间拆散一对有情人,那就罪孽深重了,奚成壁只命人将孙四小姐的画像呈上,见她还算端庄雅致,便下旨册了封号,待宴请过淳羌使臣后,便派送亲的队伍,护送她前方淳羌。
说是践行的宴席,实际上也只是做个样子罢了,没有人会真正对一个侵略自己国家的使臣表现出友好,大家都是表面客套,实际上巴不得他赶紧滚回淳羌。
所以,这顿宴席吃得并不怎么痛快,高高在上的皇帝笑容温和,气度非凡,心里却也与臣子想着同一件事——你丫赶紧滚回淳羌去吧!
宴席进行到尾声,大家都舒了口气,原来装友好,也是一件耗神耗力的事情。
就在这时,众臣看到皇帝身边的尚仪,步履匆匆迈入大殿,在皇帝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皇帝脸色骤然大变。
虽然好奇,却无人敢上前询问,正端着酒杯,忙着敬酒的使者却猛地抬头,一束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半个身子掩藏在阴影中的江晚鱼脸上。
奚成壁握着手中杯盏,尽可能让自己平静:“她身边的宫人怎么说?”
“都说没看到公主。”江晚鱼莫名觉得浑身不适,像被某种吸血的臭虫给叮了一口似的,于是又往阴影里缩了缩。
奚成壁看着杯中酒液,倒不像江晚鱼那般慌张:“茉儿是在皇宫中失踪的,应该不会有事。”想了想,唤过一旁的冯安,吩咐了几句,冯安立刻出了大殿。
“我总觉得不安。”
他目不斜视,却在无人能看到的角落抓住了她冰凉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反手握了握他,正准备退下,嘈杂的殿内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尊敬的皇帝陛下,小臣心中,已有最佳的和亲人选。”
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往大殿中央那个微躬着身,声音高亢嘹亮,毫无半点惶恐之意的使臣身上。
奚成壁下意识眉头一皱,众臣好奇心蹭蹭狂飙。
江晚鱼对场中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奚兰茉失踪的事。奚兰茉嫁宋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已无力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奚兰茉出嫁前,教授她一些自我保护的经验,可当她前往玉央宫时,却发现宫中下人乱成一团,细问之下,才知奚兰茉竟然失踪了。
奚兰茉失踪可不是一件小事,所以即便奚成壁在宴请外使,她也必须将这个消息告诉他。
奚成壁已经派人去找,可她却还是不能放心,有个地方,她务必要去看看。
刚转身,便听一个生硬的语声传来:“正是陛下身边这位姑娘。”
江晚鱼一时没反应过来,奚成壁的脸色却立马冷了下来,黑沉如天边积压的铅云:“她不是世家宗亲之女,不符合你们汗王的要求。”
江晚鱼这才反应过来,那使者说的最佳和亲人选,原来是自己。
虽说是明白了,心中却不免有些茫然,脸上更是一片难以置信的荒谬,那使者的眼神没问题吧?
使者像是为了证明般,又朝她多看了两眼,坚定不移道:“汗王的心愿,只是想娶一个美丽大方的中原女子,无关身份和地位。在淳羌,众所周知,我们的汗妃就出身于平民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