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茯苓将参片咽下,艰难道,“你,回去休息……我已经不妨事。”
“可是……”桂枝眼眶又红了,“不要再瞒着我了……姐姐一向人缘好,昏睡的时候,楼里好多姑娘来看姐姐,她们都说你好福气,如今跟了太子,日后说不定有机会得刑部特赦,出楼去做太子的侧妃去,可如今,你脖子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茯苓几乎要听笑了,这是哪个替她做的春秋大梦,听起来还挺美的。
可她没力气笑,还差点被自己呛着。
她声音沙哑说,“假的,别信。”
柳茯苓看了一眼窗外的树影,声音细如蚊蝇,却字字清晰,“我没有跟太子,以后也不会跟他。”
……
何掌事这几日都没安排柳茯苓出去弹琴,她在房中养了几日,身子终于好了许多,可以四处走动了。
只是她时常看着外头的树影发呆,无事便开窗瞧瞧,有一次刚好被何掌事撞见,何掌事气得脸都红了。
“你脑门儿里装的什么,这么冷的天,开窗吹风你是要作死啊!”
柳茯苓缩着脑袋不敢出声。
可无人的的时候,她仍旧会打开窗户,对着外头轻声问,“外头的壮士,小冬青葬在哪里了?能告诉我吗?快要到年关了,我想给他捎点东西……”
外头没有回音,凉风吹红了她的鼻尖,她吸了吸鼻子,似乎觉得自己这样很蠢,摇了摇头,关窗回房。
她没有发现,在她关窗之后,外头有一个人影动了动。
连绵不绝下了许多时日的雪终于停了,天晴之后,雪化冰消,天色湛蓝,却更冷了些,冻得楼里的姑娘们都完全不想穿单薄的衣衫,小太监们更是把自己裹得厚厚的,像个球儿似的四处走动。
这几日,明月楼中处处都在传,说是宫里要来人,专程为皇上万寿节的宫宴挑选礼乐演奏之人。
何掌事严阵以待,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脾气也愈发暴躁起来。
终于有一日,明月楼提前洒扫门庭,地面连夜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镜面反光,几乎能照出人影儿,第二日清晨,还是辰时,一反常态的,楼里的姑娘小厮太监们便已经站得稳稳妥妥,精气神儿十足的在明月楼的大堂中迎接上头派来的大人物。
就连病恹恹的桂枝都被拖了出来,悄悄靠着柳茯苓的胳膊站着。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要亲自驾临明月楼挑选乐籍。
很快,外头便到了数十辆马车,马车的车辙声阵阵,架势气派至极,众人纷纷心中一震,在那人走下马车的瞬间,齐齐跪下。
“恭迎七皇子!”
“大家快快请起,我虽奉皇命而来,也不必有如此大的阵势。”那少年声中带笑,瞬间便如清辉撒遍周围,舒朗精神,却天生带着一股上位者的优越气息,有礼又疏离。
柳茯苓跟着众人起身,抬头看那七皇子的模样。
人中龙凤,四个字足矣。
一切在他身上都仿佛是恰到好处,浓眉星目,相貌堂堂,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少年身后跟着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那男子身后,又跟了不少高矮胖瘦的男人们,他们虽然没有穿官服,但柳茯苓还是认出了几个经常来明月楼消遣的官员,大多是礼部的,最前面的那个大腹便便的,似乎是礼部的尚书李大人。
这是什么样的排面?柳茯苓暗暗咋舌。
难怪外头都说七皇子很快便要取代赵云屹成为太子,看如今这架势,这传言确实不是空穴来风。
李大人看到何掌事,便呵斥道,“弄这么多人出来做什么,还不快把顶尖儿的乐师们都送去厢房,让七皇子细细挑选,昨夜就吩咐过你,你怎么还这么不长眼。”
何掌事连连赔笑。
七皇子微微皱眉,没有说什么,却缓缓上前几步,来到何掌事面前,仿佛与他相熟多年,“何掌事,多年不见,您瘦了许多。”
“承蒙七皇子惦记……”何掌事笑得谦恭,眼中有些感激。
后头李大人的神色立刻变得尴尬起来。
柳茯苓看着那位七皇子,心中泛出些暖意……这位七皇子,看起来确实有些与众不同。
至少对待他们明月楼这些弱势之人,比那位太子强得多。
很快,明月楼中善乐的姑娘都被聚在一处,七皇子嫌跟来的那帮礼部的官员们口舌吵闹,便让他们去别处歇着,自己独一人慢慢挑人。
柳茯苓和几个姐姐们很快被单独挑了出来,作为领乐的候选。
七皇子坐在厢房中的花梨木椅上,看着面前的一排姑娘们,眼中流露出欣赏,没有丝毫轻佻之感。
“今年父皇五十旬寿,万寿节需得绝妙佳音,为父皇贺寿,我与父皇请命,亲自来挑人,尔等都是明月楼最厉害的乐师,今日就以‘家国’为题,你们随意演奏与我听。”
七皇子说得极为认真,楼里的姑娘们哪里见过这等架势,皇子居然跟她们细细解释来意,她们一个个也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家国为题?
柳茯苓两年来弹惯了靡靡之音,早就没有弹过那些铿锵的曲调。
她有些愕然地看了一眼七皇子,七皇子仿佛捕捉到了她的眼神,抬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仿佛在鼓励她。
柳茯苓垂下头,心中却是对七皇子又生出了几分好感——这样的光风霁月的男子,她来到明月楼后,从未见过。
紧接着,丝竹管弦之声渐起,大家都是铆足了力气,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想要被七皇子挑中。
很快便轮到了柳茯苓。
柳茯苓抱着琵琶站出来,娉婷身姿,乌发垂坠,她手指纤白绵软,看似纤弱,轻轻一拨弦,却如军阵当前,敌我对峙,气氛瞬间变得绷紧,仿佛箭在弦上。
七皇子缓缓坐直了身子。
厢房外,何掌事带人守着,忽然见一男子身量颇高,身形修长,缓缓往这边走来……他眉头一皱,心道是谁未认真职守,放了闲杂人等过来。
可他仔细一看,却见是太子赵云屹面色苍白,步履缓慢,正往这边来。
何掌事登时觉得有些不太妙,七皇子与太子的事情外头传得纷纷扬扬,若是两边冲撞上了,到时候他可谁都得罪不起。
何掌事立刻上前相迎,刚想说什么,赵云屹却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出声。
他眼眸一转,细细听厢房里传出的乐声。
何掌事为了知道里头的情况,特意将门留了一条缝偷听,却是方便了赵云屹。
“里头弹奏的是……”赵云屹轻声问何掌事。
“是,茯苓。”何掌事察言观色,赶紧试探道,“七皇子正在挑选万寿节宴会的领乐之人,殿下要不要先去别处歇着?一会儿再来?”
赵云屹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只静静的透过门缝,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屋内。
何掌事不敢再吭声,他只觉得,眼前的赵云屹,虽然看似病弱,却仿佛身有寒芒,有点不好惹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