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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端柔也是闲不住的,时不时便会在家里招待其他府里的小姐来玩耍,偶尔云音也会过来,但偲偲发现她不再如从前那样会亲近地跑来和自己说话,这样也好,她自己不够聪明看不透人心,既然云音曾经似乎有害过自己,那保持距离总没有错。
但一如既往,云音每次来都会由她兄长接送,偶尔几次韩云霄会找偲偲说两句话,偲偲为避嫌总是远远地躲开,但云霄并不在意。
这天府里叫了堂会,前面热闹非凡,丫头们也都凑过去看戏,偲偲正一个人在后院洗衣服,云霄出现了。
“大公子有事吗?”偲偲淡淡地,一副你没事就走吧的态度。
韩云霄看出她脸上的勉强,便识趣道:“本想和你说说话,既然你忙,我还是走吧。”言罢就要走,却在转身时被偲偲喊住。
偲偲到底心软,见不得韩云霄脸上的落寞,记得云音小姐曾说因为家里对男孩儿规矩严格,她的哥哥几乎没什么朋友,可韩云霄的确对自己很好,不过分亲近,也不故意疏远,完全就是当朋友看待,所以偲偲不愿意自己受过的伤害,也来伤害这个人。
“大公子不要误会,我很喜欢和您聊天,可以听到很多新鲜的事,可我毕竟是个丫头,在这府里身不由己,但我会离开的,希望将来离开后,还能和您做朋友。”偲偲笑着说完这句,又忙自知地道歉,“对不起,我擅自把自己当您的朋友……”
“没事没事,就是朋友,我很高兴能和你做朋友。”韩云霄眸中露出丝丝心疼,笑得依旧温和,“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找我商量的话,不要介意尽管说。对了,我前几天又路过金梅楼,里面挺好的,我看见老板娘在门前跟人说话,气色精神都很好。”
“真的吗?”偲偲很久没有这样舒心地笑了,忙欢喜而感激朝云霄欠身致谢,“多谢大公子,知道妈妈好,我真的好开心。”
“那就好,不过……”云霄带了些奇怪的眼神看偲偲,似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道,“你别介意我的话,因为我觉得这是好事,偲偲你照过镜子吗,你脸上的胎记好像淡了。”
偲偲一愣,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这是不可能的事,再多想一层云霄这话的用意,就不免有些脸红,但明确自己不能再招惹麻烦,很礼貌地谢过后,便弯腰端起脸盆要去晾衣服。
可谁知端起脸盆的一瞬,偲偲但觉头晕目眩,若非韩云霄适时地搀扶住,就险些摔倒,幸而这症状只是一时,很快就又清醒了,偲偲便只以为自己是累了或饿了,并没有在意。
那之后两天,偶尔会觉得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是哪儿,但三四天后又一切正常起来,偲偲便笃定自己没有生病,只是累了。
没几天后又有人来提醒给郡主熬四物汤,而这事儿如今已经默认偲偲来干,可当她一个人蹲在小厨房里煽火熬药,脑袋里乱七八糟天马行空地想着时,突然心头一紧。
她的月信向来很准,从初潮至今都是每月初三,可是现在已经九月二十,竟然还没来,而自己和梁允泽发生关系到今天也整整一个月了。
“不会的不会的,没那么巧。怎么可能,才、才一次而已。”偲偲想起那晚冲进自己身体里的热流,心里怦怦乱跳,毕竟是在青楼长大,男女之事耳濡目染她懂得并不少,如果闹出人命就惨了。
于是她开始拼命干活折腾自己的身体,更在大冷天一个劲地偷偷喝凉水,可事实却不容她再自欺欺人,当十月过到中旬月信还不来,偲偲真的害怕了。
偲偲忧心忡忡地熬到十月末,这日韩云霄又送妹妹来府里玩耍,碰巧看到偲偲端着水桶往后院去,因见四下无人便跟了上去,本想问候几句,没想到偲偲盯着他看了半天后,突然说:“上回大公子说能悄悄带我出去,再悄悄送我回来,后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长公主和郡主要进宫去,如果大公子有空,能不能……”
“好,到时候我来找你。”谁知不等偲偲把话说完,韩云霄就满口答应了。
偲偲见他如此爽快,便也不多蘑菇什么理由借口的,只是感激地谢过。
两天后长公主带着丈夫和女儿入宫给皇后拜寿,要几天后才回来,府里的下人们都趁机偷懒,偲偲便主动包揽了所有人的活儿,一个人在后院埋头苦干一边等韩云霄,本担心他不知道府里今晚没主子在,可天色完全漆黑后,那潇洒的白影还是如约出现了。
“你要去哪里,回金梅楼吗?”韩云霄问。
偲偲却摇头,犹豫后坦白道:“大公子能否为我保密,我是想去看大夫。”
“是啊,上次你就晕眩来着,在这府里看大夫不方便,好,我带你去。”韩云霄说着便作势来牵偲偲的手,一边道,“我认识京城有名的大夫,一定能帮你看好。”
偲偲却道:“想必有名的大夫和公主府也有往来,避嫌总是好的,随便找一家小医馆就行。”
韩云霄没有勉强,答应了。
其实避人耳目离开公主府并不难,云霄他们小时候常做这种事,顺利地带出偲偲后,在偏僻的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医馆,偲偲请云霄在外面等候,自己进去后就用帕子蒙住了脸。
两个月不来月信,偲偲基本笃定自己是怀孕了,但她更希望自己只是身体不好才这样,眼下看不出腰腹还行,但她不能等三四个月后腰身还不变来确定自己没怀孕,毕竟若真的有了,到那个时候身材已经变了样,就一定会曝露出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没法儿估计。
所以她很仔细地考虑后,决定找大夫确认,无则最好,有的话……
“这位小娘子,恭喜你啊,这可是有了两个月身孕了,回去好向你家婆婆交代了。”大夫乐呵呵地为偲偲把脉,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听到确认的事实后,偲偲还是闷着了,傻傻地说道:“大夫不再瞧瞧吗?我真的怀孕了吗?”
“小娘子怎么不信老夫呢?这喜脉是最好把的,难道老夫行医数十年,这还能看走眼?”老大夫微有嗔怒,之后絮絮叨叨地嘱咐安胎之道,可偲偲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连方子也没拿,偲偲扔下钱就跑了出来,跑到外头揭开面纱大口大口地喘气,生怕大夫追出来,不等韩云霄问话,拉着他就跑了。
一路上偲偲什么话也没说,韩云霄也不敢问,只是在快到公主府时说:“真的不去金梅楼看看吗?”
偲偲当然拒绝了,眼下她肚子里那个小生命可能给自己和妈妈带去的灾难无法预计,她多希望此刻能和金梅楼划清界限,多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韩云霄安全将她送回公主府后,临走时说了一句:“有病就治,总会好的,你不要忧心忡忡,偲偲你脸上可写满了忧虑,别人会看出来,只怕给你自己招惹麻烦。”
偲偲对云霄是十万分的感激,他今日的相助,几乎是救了自己一条命,千恩万谢后答应云霄会好好照顾自己,终是将他送走,而后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池塘边出神。
“我竟然有孩子了,太可笑太可笑了。”偲偲的情绪很复杂,一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是梁允泽,就恨不得把那个男人抓来阉了,可眼下梁允泽不在京城远在天边,自己连责怪他“不负责任”都没有理由。
“梁允泽这种人都能有孩子,老天你也太不长眼了!”
“孩子啊,你投胎的时候想不开吗?给自己找这么个不靠谱的爹?”
偲偲一个人胡思乱想在这里坐到半夜三更,冻得浑身发抖,而丫头们许久不见她回去也来找她,硬是叫她先把活儿放下将她拖回去睡了。
身子在被窝里渐渐转暖复苏,偲偲下意识地探手覆盖在了尚平坦的小腹上,眼下本不该有什么感觉,可心里知道里头有一个生命后,就仿佛能感受到力量从掌心传入。
“孩子,娘不能要你啊,若要了你一定会招惹麻烦,郡主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会记起来那天的事,她一定会知道我骗了她,你的外婆和姨妈们就会遭殃,她不闹得天翻地覆是不会罢休的,最重要的,是你的爹太不是东西了,我不能把你生出来让你受苦,你一定会恨我的。”
说着说着,偲偲莫名地哭了,之后几乎是哭着入眠,翌日醒来,仅有一瞬的神思放松,等想起这件事后,立刻又陷入了紧张。
之后一整天浑浑噩噩,好几个丫头关心地来问偲偲怎么了,偲偲意识到自己这样扎眼一定会出事,端柔那么敏感回府后听到风言风语也一定会折腾自己,她不能再犹豫,必须把孩子的问题解决掉,而她唯一能做的决定,就是打掉孩子。她可以配置打胎药,但打胎后身体必然虚弱,只要挺住不至于让府里的人逼自己看大夫,熬过几天就好了。
“孩子,娘对不住你,下辈子投胎你一定认准个好爹。”
偲偲躲在小厨房里用上次给梁允泽做春药留下的药材配出了打胎药,她在青楼自小就学这些,偶尔哪个姑娘不小心有了,就会吃这种药落胎,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要喝。
“孩子,对不起!”最后念一声,偲偲闭上眼睛正要喝药,突然几个丫头冲进小厨房来,指着偲偲道,“好你个臭丫头,竟然在这里偷吃。”
知道这几个丫头并不是坏心眼,偲偲略感放心,但她们还是围上来,指着偲偲碗里黑漆漆的汤药问:“喝什么呢?”
偲偲胡乱编了谎话说:“我忘记郡主要在宫里住,又按着日子跑来熬四物汤了,才想起来用不着,想着倒了浪费,所以就自己喝了。”
“好啊你,要是叫郡主知道你偷吃她的东西,非扒了你的皮。”一个丫头吓唬偲偲,但竟也嘴馋这汤药,互相说着这是保养的好东西,于是存心欺负偲偲,竟你一口我一口地喝光了,偲偲看得目瞪口呆,却拦也拦不住。
“苦死了。”几个丫头喝完吐吐舌头,嘀嘀咕咕埋怨着就跑开了。
偲偲看着那只空荡荡的碗发呆,这是她仅有的药了,没身孕的吃了不会有事她不怕,可问题是,她接下来吃什么?
“孩子,是不是你不想走?”偲偲收拾着东西,无奈地叹着,她必须去想新的法子,这孩子是绝对不能留下的。
没有药,难道强行用外力?偲偲想到能堕胎的方法实在有限,现在她没有了药,大概就只能用折腾身体来落胎了,可她也晓得,看大夫前自己那样辛苦那样折腾,这孩子都稳稳地继续在自己身体里待着,只怕越往后胎儿越强大,自己根本折腾不掉她。而日子越久,倘若用外力,对身体的影响也更大,那样的话难免会露出马脚。
夜里偲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郡主回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甚至也许某天她在宫里不高兴了突然跑回来,那自己的行动就更受限了。
“孩子,究竟是你娘我强大,还是那个混蛋厉害,你怎么就不走呢?”
疲倦而惶恐地睡去,这一梦不知去往何方,睁开眼时,偲偲竟发现自己在雪地里行走,一望无际的大雪铺天盖地地映入眼帘,天地万物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她惶恐地朝前走着,不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正惶然无措,忽而一声婴儿啼哭惊吓到她,顺着哭声看过去,终于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看到星点嫣红,她怯怯地朝那一点红色走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闯入视线的竟是一个婴儿的襁褓。襁褓中那娇小的婴儿哭得满脸涨红,煞是可怜,偲偲一下子动了心,伸手就想去抱。
此时却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竟看到妈妈芳雪不知何时出现了,她似乎看不到自己,只是径直朝这个孩子走来,毫不犹豫地将孩子抱起后,亲亲她的脸蛋哄着:“好孩子不哭,妈妈带你回家。”
偲偲呆呆地看着,突然芳雪似乎看到了自己,温柔的眼神瞬间消失,竟凶戾地说着:“天下哪个做娘的不是为了孩子能舍弃生命,你竟然却要抛弃这孩子,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妈妈!”偲偲哭着大喊,从梦中惊醒,而屋里其他姑娘都睡得正香。
眼泪如雨般落下,沾湿了枕头,偲偲捂着嘴大哭起来,她梦到的,是妈妈从小告诉自己如何从雪地里把自己捡回来的场景,梦中妈妈怀里那个孩子就是无依无靠被抛弃的自己。
偲偲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没有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可即便有,她又凭什么去相认,他们不就是在当初抛弃了她吗?可现在老天爷给自己送来这个孩子,这个世上唯一和她血肉相连的孩子,可她竟然也想抛弃,甚至亲手扼杀他。
“我在做什么?”这一夜,偲偲几乎是哭着睡着,梦里又反反复复出现自己被遗弃的场景,第二天醒来时,摸着自己温热的小腹,偲偲做下了或许会让自己终身后悔,但也或许会改变自己人生的决定,她要这个孩子,她要保住这个世上与自己唯一血脉相连的人,即便孩子的爹不是东西,自己这个娘还是可靠的。
可若要抱住这个孩子,她就必须远离公主府,远离端柔,甚至远离这个京城。
能让偲偲提前离开公主府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让端柔撕毁契约放她走,二就是死。
对于偲偲而言,前者根本没有可能,而后者……她不能死,可为了孩子,她可以去死。
三天后,在宫里玩厌倦了的端柔回到家里,却被告知偲偲病倒了,韩端柔起先只是冷笑:“这丫头也会偷懒,我不在家这几天她还没歇够吗,我回来了还要摆出大小姐的姿态?”于是喝令下人去把偲偲拖来,要好好教训一番。
可那丫头去了,却脸色惨白的跑回来,显然吓得不轻:“主子啊,偲偲脸上身上都是疹子,有些都溃烂了,实在恶心死了,您真的要把她叫来吗?”
端柔闻言大惊,她是受过疹子的苦的,不管偲偲这会不会传染,她都不想让这个脏兮兮的贱人接近自己半步,立刻下令说:“别的丫头总还要侍奉我的,别碰过她又来碰我,把她关到空屋子里去丢着,除了送饭送水谁也不许去碰她。”
如是,病得孱弱不堪的偲偲被几个人架着丢进了后院的小柴房里,每天除了送饭送水,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而她脸上身上的疹子越来越厉害,没多久开始咳嗽,不仅时常咳得搜肠刮肚,更是半夜里连前面的人都能听见她在咳嗽。
不久十一月也过了上旬,天越来越冷,这天韩云音过来府里玩耍,云霄送她来时得知偲偲重病的事,面上不做声,夜里却悄悄来到后院,隔着门喊偲偲。
“大公子来了?”偲偲在里头孱弱地应了。
韩云霄以为是自己没坚持让偲偲看病才酿成这样,恨得悔得心痛如绞,只道:“我带你走好不好,再也不回来,走得远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