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还拿着点心逗鹤鹤,那里季世奇父子已从楼上下来,舞依忙迎上前,那父子俩只是客气地含笑点头,随即就默声离开了。
“思符姑娘怎么没下来?”舞依喃喃一句,让其他姑娘照顾鹤鹤,自己往楼上来,却见偲偲站在一间屋子前静静的出神。
那一间屋子没有谁住着,但也并非空置着,这些年来只有一个客人可以进入,不过这小半年里,他倒没再来过。那一个人和这间屋子有太多的故事,每一件都戳着舞依的伤痛,这一刻看见偲偲站在那里发呆,实在有些奇怪。
“思符姑娘。”她开口唤了一句,几步走近。
偲偲回过神,淡淡一笑:“季大人他们走了吧。”
“走了,到底你是陌生人,拉的下面子,我们实在开不了口。”舞依笑笑,故意问道,“这间屋子有什么奇怪的吗?怎么在这里出神?”
“听芳雪妈妈说过咱们金梅楼从前的故事,路过这里,就有几分好奇。”偲偲敷衍着,反问舞依,“芳雪妈妈说这间屋子只招待那一个客人,他如今还来吗?”
“有小半年没来了,他不比五年前,如今越发得到皇上重用,听几位朝中大人跟我们姑娘说,怕是皇上就要晋升他做亲王了。”舞依走了几步推开那门,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妈妈讲几时那个人不来了,那他大概也就是忘记我们偲偲了,也不知道他这些年常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我想象不出他能对我们偲偲有情,可是那天我挑.逗他勾.引他甚至侮辱他,他的沉默和隐忍,直叫人看着心疼。呸呸!心疼什么,那种人死不足惜。”
“舞依姐姐,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偲偲听不得这些,打断了舞依。
“对啊,我干嘛对你说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个瘟神不来才好,若不是他,我们偲偲……”说到这句,舞依红了眼圈,哽咽道,“大概你名字里也有一个思字,我就觉得亲切了,所以就多说了,想来妈妈她应该都告诉你了,何必我重复。”
见自己“过世”五年仍被惦记着,偲偲心中好不安慰,只是此刻不便表露,勉强笑道:“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想偲偲姑娘她,也希望看到姐妹们好好活着。”
“可不是么。”舞依一叹,想起什么忙道,“你既然是老板了,就住妈妈之前的屋子吧,我带你去看看。”
偲偲应过,这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不必认路便能跟着舞依走,于是闲下的心不由得想起那些事,想起刚才说的那句“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不禁心下嘲笑自己,倘若真的过去了,你回来做什么?
“妈妈。”鹤鹤娇滴滴的声音打破她的神思,小丫头被一个姑娘带着上楼来,瞧见自己就奔过来,抱在膝下咯咯笑着说,“鹤鹤喜欢这里,姐姐们好漂亮,跟我玩,点心也好吃。”
“喜欢就好,你瞧你吃了一脸。”偲偲抱起女儿,跟上舞依说,“其他人是姐姐,这位舞依是姨姨,不要叫错了,记着么?”
舞依欣然接受这个称呼,可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恕我失礼,鹤鹤真是你的孩子吗?你那么年轻,完全不像做母亲的人,而鹤鹤她长得也不像你。”
偲偲只道:“她像她父亲。”
“那……”
“往后再说吧。”偲偲拒绝回答,并不急着向所有人解释自己和女儿的一切,这些事本就不提也罢,只要好好守着金梅楼,完成那个心愿,再等妈妈养好身子回京就是了,其他的事,随缘吧。
舞依也觉得尴尬,没再追问什么,到了芳雪的屋子推开门笑道:“妈妈虽然有些年岁,但用的东西都是上乘的,你瞧着喜欢就继续用,若不中意,换新的也成。”
“这些都很好,我就住下吧。”偲偲怎肯换去妈妈日常用的东西,这里点点滴滴都是她和母亲的回忆,妈妈又不是不回来,没多久她们就能重聚了。
“好大的床呀。”鹤鹤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一头扑进那张大床里,满床打滚翻跟头,冲着偲偲问,“我们是不是不走了,就住下了呀?”
偲偲朝舞依解释:“一路上在客栈辗转,小丫头不喜欢,脾气大着呢,总算盼到个安定了。”
舞依来抱起鹤鹤,亲了又亲说:“住下了呢,再不走了。”抬头则对偲偲道,“看见你觉得亲切,看见这孩子也总觉得眼熟,大概我们是有缘分的吧,才见面却没半点生分,这孩子实在招人喜欢。你也放心,金梅楼虽然烟花之地,但绝不会带坏孩子。”
偲偲欣然:“我若不放心,怎会带着她。”几步走去推开卧房的窗户,外头街巷的光景映入眼帘,虽然回京两天了,但直到这一刻站在妈妈的屋子里,心才安定下。
“舞依姐姐,我已和季大人说定了,往后他再来会独身一人,郡马爷不会陪同,你和姑娘们说一声,季郡马这个客人,咱们从此不接待。端柔郡主不是可以讲道理的人,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么。”
“我知道了。”
“再有,那间屋子往后就空置吧,慎郡王这位客人,咱们也不接待了。”
舞依愣住,抬头看偲偲,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外头的光景,神情平静地说着每一句话,看不出喜怒哀乐,看不出别样的情绪,只是舞依自己觉得奇怪,今天发生的一切,和这个女人,都太奇怪了。
“好。”她轻声应一句,再低头看鹤鹤,总觉得这孩子太过眼熟,却想不起再哪儿见过相似的面容。
夕阳西下,梁允泽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家里来,他早已不住礼亲王府,但今日有侧妃生辰,不论如何作为晚辈总要露个面,也算给母亲这位正室长脸,显得她家教有方。不过梁允泽最近真是极少回家,一来朝务很忙,二来家里除了父亲对他的婚姻大事持淡定态度,就连他的奶娘见了面都忍不住催促几句,自然算算年龄,他梁允泽的确是把这件人生大事耽误了,纵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被过问,对母亲和家人,总算还有愧疚之心用来敷衍应付。
回府后先去书房给父亲请安,这边往母亲屋子里来,半路被奶娘截下,好心道:“王妃娘娘今日心情不太好,主子你说话可小心些。”
“又是怎么了?哪位姨娘顶撞她了么?”梁允泽对女人之间的婆妈琐事很是厌弃。
“也不是,奶娘就实话说了吧。”奶娘拉着梁允泽到一边,絮絮叨叨说,“今天王妃娘娘出门逛街,在成衣店遇见一对母女,说来真是奇了,那孩子灵气可爱很招人疼,娘娘一见就喜欢,但毕竟是陌路人,说了几句话后就散了。本来也没什么事,可不知怎么就想起您来了,回家路上就嘀咕说,您若早些成家,她早就做了奶奶,不必看着别家的孩子眼馋,进宫也不会被那些命妇奚落,说了半天就生了闷气,回来后在屋子里待着半天不和人说话。”
“娘实在有趣,自己还能和自己生气了。”梁允泽呵呵一笑,对于奶娘的大惊小怪很不在意,谢过她便往母亲屋子里来,果然见她坐在窗下发呆。
霍氏见儿子来了,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白了一眼也不说话,背过了身子去。
“我不回来你总派人去找我,回来了怎么又不要见?”梁允泽笑着从后头搭手在母亲肩头,“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你又几时待见我这个做娘的?”
“这又是怎么了?”梁允泽很有耐心,显然这样的对话已频繁得叫他麻木了。
“我的儿媳妇呢,我的孙子呢?你给我变来!说好了三年你就娶,眼下三年过了,你倒是给我娶呀。”
“娘……”
“反正我是想好了,回头瞧见哪家孩子中意就定下,问皇上要来旨意,容不得你不娶。”
“娘你再说这些,我可就走了。”梁允泽故意耍脾气。
霍氏起身拧他的胳膊,恨恨道:“你还敢给我甩脸子,还给我闹脾气?你可晓得我多难做?”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三年期满我知道,这不朝廷上很多事催着办,等我忙完这一阵,一定给你个交代。”梁允泽编这些安抚人的话,这些年练得张嘴就能来。
偏偏霍氏对儿子很信任也很依赖,似撒娇般冲他说:“我再信你一回,不许再骗我了,娘岁数也大了,你再拖下去,娘这把老骨头……”
“别说这些,我可真生气了。”到底心疼母亲,梁允泽也不忍。
霍氏收了话题,细细瞧着她的宝贝儿子,突然脑中一激灵,竟笑道:“我说那小丫头怎么那么眼熟,原来和我儿子有几分神似呢,难怪我觉得亲切。”
“像我?”梁允泽知道母亲在说什么,竟也有些好奇。
霍氏将成衣店里遇到的事又絮絮说了一遍,提起鹤鹤来眉飞色舞心情甚好,自然免不了腻着儿子絮叨她也盼着抱孙子的事儿,梁允泽静静听着,不晓得是那孩子长得和自己有几分神似触动了他,还是别的什么,莫名觉得这一刻心软软的,他还记得那个梦,只是太明白了,那是一场梦而已。
“吃了饭就别回去了,你瞧你累得眼睛都眍䁖了。”
“不留了,今晚还有事。”梁允泽婉拒,心里则想着,有一个地方,他好久没去了。
霍氏瞪眼瞧他半晌,嘀咕道:“你这些日子,好像不太去金梅楼了。”
“娘不是不喜欢我去嘛?”
“不喜欢是不喜欢,可是……”霍氏脸颊微红,但对着儿子有啥不能说的,遂很直接地说,“你往那里去找姑娘,娘心里晓得你总算是喜欢女人的,你可别不娶不纳,回头连烟花女子都不喜欢了,娘可就要担心了,我可别生个儿子喜欢男人。”
“娘!”梁允泽被母亲这句话噎住,实在不知从哪一句开始接。
“没什么没什么。”霍氏也被自己羞道,拉扯儿子要往外头去,更嚷嚷着,“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不许去你爹那里告状,回头又说我胡说八道妇人之见。”
梁允泽哭笑不得,又实在觉得母亲可爱又可怜,其实她真的想逼婚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到的,但一边有父亲劝着,一边又真心疼自己,所以才由着自己任性至今,他也想让母亲满足,也想让母亲享受天伦,但有些事实在无法勉强,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人那件事,至今放不下。
夜里吃过饭,梁允泽便要回自己的王府去,霍氏勉强不过,终是放人了。离了王府,他自然不往家里去,看似骑马悠哉悠哉地往金梅楼走,实际是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算算日子数月没到过那里,自己也过过来了。
正走着,迎面过来一匹白马,夜里街上人少,免不了彼此互相注意,待走近了,竟是相熟之人。
“见过郡王爷。”来者是韩云霄,因梁允泽如今是郡王,彼此间有了尊卑之分,他恭敬地下马行了礼。
这些梁允泽并不在乎,因当年那些事,他对韩云霄尚有几分好感,此刻见他风尘仆仆似赶路,随口问道:“是从城外回来?”
“今日赋闲,想出去走走,没想到走远了折回来竟已这个时辰。”云霄说罢,也问,“王爷这是回府?”
“是。”梁允泽口是心非地应一声,细细想来,这些年他们虽时常会在各种地方见面,但真是很久很久没这样说过话。
“王爷……”韩云霄难得话多,不知什么缘故,顿了顿道,“匆忙赶路不曾进餐,此刻腹中饥饿,正要找地方吃饭,不知王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喝两杯?”
梁允泽有些意外,韩云霄与他一样,算是年轻一辈里得到皇帝青睐并器重的臣子,如今在吏部供职官居侍郎。但不论朝上朝下,他都沉默寡言,身边素来没什么朋友,安静平和与他活泼伶俐的妹妹云音很不相同。也因为当年的事,两人之间总有几分尴尬,没想到今天这个人,竟会主动邀约。
自然韩云霄没什么友人,梁允泽这些年也因为当初种种,身边除了共事的同僚,平时几乎无人作伴,这两个人,倒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好。”梁允泽答应了。
二人骑马至城中夜市,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小酒馆,店家见衣着打扮知是贵客,便特意引至楼上雅间,夜里吃酒的人并不多,雅间里便更加安静。
酒菜上齐,店家本想殷勤几句,可两位小爷都一脸正经的绷在那儿,直叫人无从开口,于是领了赏钱便退出来,不再管里头的事。
却是门合上的时候,韩云霄主动为梁允泽斟酒了。
“是有事要和我说吗?”梁允泽也不绕弯,举了杯子等韩云霄那边自己斟满。
韩云霄并没有敬酒,竟是自己先喝了一杯,似不尽兴,再连饮两杯后,方开口:“今天种种巧遇,若是方才没见到王爷,大概也不会有此刻这光景。”
梁允泽也喝了酒,这小酒馆的酒又浊又辣,他微皱眉头,心想韩云霄这贵公子竟喝得这等劣质酒?
“你没事吧。”放下了杯子,梁允泽不打算再委屈自己的味觉。
韩云霄三杯酒下肚,平静了不少,温润的脸上却渐显苦涩的笑容,语气清冷地问一句:“王爷还记得偲偲吗?”
梁允泽做了准备他会提当年的事,毕竟他们之间实在没什么可说的话,但当真听韩云霄提起这个名字,心都抽紧了。
“怎么了?”他以为自己做到了最冷静。
“那么巧,今天途经金梅楼,瞧见我那堂妹郡主又去闹事,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往事,所以才会觉得心中烦闷出城散心,又那么巧,归途中遇到您。”韩云霄的语气,依旧清冷,他的冷静较之梁允泽,显然真实许多。
“那又怎样?”
“王爷还记得她么?”云霄不答反问。
梁允泽微微有些动摇,定了定神后道:“记得。”
“总算是……记得的。”韩云霄好似释然几分,又喝了一杯酒,才道,“王爷当初与端柔大闹悔婚,是为了偲偲吗?”
“你何必问这么多,有话便直说,本王……”梁允泽的冷静终没绷住,但很快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冷冷地说着,“本王不想再回答你什么。”
“王爷喜欢偲偲?”韩云霄却似没听见再次发问,但这一回并不期待答案,而是先自答,“不瞒王爷,我喜欢她。”
梁允泽愣住,他并不奇怪韩云霄会喜欢一个丑姑娘,自己何尝不是?细想当初的事,再听此刻的话,便是猜也该猜到了。
“本王该对你说什么?”他戏谑一笑,竟斟酒喝了一杯,虽然依旧皱眉头难耐这浊酒,可热热的酒下肚,有些到嘴边的话,也容易说出口了,“难怪你这些年,也不娶妻。”
“偲偲若还活着,王爷会娶她?”韩云霄又发问。
可这一次,梁允泽却脱口而出:“会。”
云霄一怔,一直解不开的迷,似乎有了头绪,再开口便是问:“因为王爷您知道,偲偲她有了您的孩子?”
对面的梁允泽目光在瞬间凝滞,却又宛若利刃,直冲云霄的心房来。
那晚至半夜下了雨,两人在那之后再没说什么话,直到喝光店家第三回送来的酒,韩云霄看着梁允泽弃马走入雨中,摇晃着身姿越走越远,再没喝酒而保持清醒的他,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做了件错事。
他不应该说出口,到如今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又想要证明什么,图什么?
“偲偲,你若转世,再不要遇见这个男人。”云霄默默一叹,亦步入雨中。
那夜的雨,竟一直持续了三日方停,京城秋末少雨,霍氏压根没想到儿子会因为淋雨而大病一场,梁允泽高烧一天一夜昏迷不醒,吓去了霍氏半条命,终是年轻力壮,终是医药尽力,雨停初晴那天,梁允泽的身体已大好了。
病愈后的梁允泽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他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躲过父母或皇帝的询问,他不晓得怎样去开口告诉别人那个故事,五年,本以为伤口会逐渐愈合,没想到却添了新伤,而这一次,恐怕就是一辈子。
相比梁允泽突然遭受打击,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迷茫里,这一边,因自小生长在金梅楼,对于青楼日常再熟悉不过,加之在南疆打理胭脂铺数年,偲偲早已精通生意之道,如今接管金梅楼大小事务,件件事都处理得妥帖公正,不过半月就叫起先对她生疑的姑娘们都心服口服。另有鹤鹤这个小宝贝招人疼爱,大家也实在想象不出偲偲是什么坏人,时间一久,都姐姐妹妹地亲热起来,舞依更是一早卸去防备,将偲偲视如手足。
这一天傍晚,舞依来说季世奇到了,且果然如偲偲所说没再带着儿子,但不同以往不要人侍奉,今次却点名要思符姑娘接待。
“怎么说你都是老板,哪有老板接客的道理?你也非青楼出身,我看还是推脱了吧。”舞依心里是想着为鹤鹤的将来打算,只是嘴上不便说。
偲偲却不以为然,笑道:“季大人也是常客,我和他已互引为知己,是朋友,说好他若有话和我说,直接点名即可,不然的话,我也不去打扰他。”
“这样啊。”舞依见偲偲如是说,也不再劝阻,只笑道:“不过季大人的确是少见的正人君子,温和儒雅,方才与我说话,就好像关照自家闺女似的亲和。”
偲偲笑笑,起身理一理妆容,挽起素净的披帛,抬头看看时辰,也知道金梅楼就将开张,便和舞依一起往外头来,一边吩咐她照看今天的生意,想起几个下午就出门去赴宴的姑娘,更叮嘱看着时辰派人去接她们回来。
说着便到了季世奇的屋子,一老一少相见如故,天南地北地闲聊,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时辰不早了,大人若不嫌弃,我们备下马车送您回府。”偲偲知道季世奇不便深夜归家,不仅不挽留,更催促他离开,季世奇也不生气,莫名地喜欢偲偲为自己安排周到。
两人起身正要走,外头舞依慌慌张张地来,拉着偲偲到了外头说:“姑娘们被抓到官衙去了。”
一句话戳中偲偲的神经,当年端柔的恶毒她不曾忘记,但舞依很快就解释说,原是今日请金梅楼姑娘去陪酒的那几个贵公子喝多了闹事,非要将姑娘们留下过夜,本说好陪酒不陪睡的,姑娘们也非见钱眼开的低贱媚俗之流,当然不肯答应,谁知那几个喝醉的公子便霸道起来,强行对姑娘动手动脚,那几个孩子怎么肯就范,竟还手厮打,闹得天翻地覆。那酒楼老板怕给自己惹麻烦,索性报官把公子妓子都送到衙门里去了。
偲偲听罢很烦,要和官府打交道,并不是金钱就能解决的,只因知道那几个贵公子来头不小,只怕这件事压不下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季世奇走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老夫可有能帮忙的地方?”
“大人……”偲偲犹豫再三,还是不想将季世奇拖下水,“没什么事。”
季世奇何等聪明,淡淡一笑:“先说来听听,若老夫不合适出面,或也有别的办法,除非你现在告诉老夫,你有办法了。”
偲偲无奈,只能将舞依的话复述一遍,又道:“这种麻烦琐事,还是不要牵扯大人的好,您来金梅楼的事,外头并不知道,没必要……”
“托我那儿媳的福,还有谁不知道老夫和犬子是金梅楼的常客?”季世奇自嘲一句,温和淡定地看着偲偲,“思符姑娘,是觉得老夫不可靠吗?”
“不是。”偲偲委实怕季世奇多心,枉费彼此的心意,忙道,“大人想怎么帮奴家?”
“京城府尹和老夫尚有几分交情,我休书一份劝他息事宁人便是了,这种事对他们几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好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小事化了为好。”季世奇从容地说着,便道,“舞依姑娘,给老夫准备笔墨吧。”
舞依喜出望外,欠身致谢后飞也似地跑去张罗,不久取来纸笔,正研磨,桌上突然探出一颗小脑袋,偲偲和舞依心思都在季世奇身上,竟不察觉鹤鹤跑来,这下都吃了一惊,季世奇毫不稀奇,笑问是哪家的孩子。
“是奴家的女儿。”偲偲大方地承认,索性将女儿招到跟前,“鹤鹤快给大人请安。”
小家伙像模像样要磕头,被季世奇一把抱住,苍老的双眸饱含温情,亲热地问着:“叫鹤鹤?多大了,怎么生得这样玲珑可爱?”
偲偲则收拾了已写完的书信,不敢耽搁衙门里姑娘们的事,向季世奇道歉说:“来日再与大人细说,今日实在惦记那些姑娘,让舞依安排送您回府可好,奴家这就要往衙门里去带姑娘们回来。”
季世奇抱着鹤鹤,已解下腰上玉佩给她把玩,一边和气地答应:“去吧,老夫这里不消你操心,我与这孩子玩一会儿便走了。”
偲偲谢过,嘱咐舞依几句后,便带着四五个龟奴套了马车往衙门奔去。
这一边,梁允泽却先一步来了衙门,原来今日那些贵公子里,有家中侧妃的子侄,京城府尹是刚正不阿的人,竟没有因那些年轻人背后的势力而率意将责任施加在妓子们的身上,便先将所有人都收监,要翌日过堂审问再就决定放不放人,自然那些贵公子家里都得到了消息,可京城之治直接由皇帝问责,官再大爵位再高,也左右不得,无奈之余各施“法力”只想把自家孩子捞出来。
梁允泽生平最厌恶这种事,但人家求上.门来,侧妃又求到母亲面前,母亲素来要面子,这种事在她看来实在琐碎且容易办到,但怕求丈夫被他数落,就派人来请儿子去衙门疏通,梁允泽因自感亏欠母亲太多,这种小事再推诿实在说不过去,便才答应。
“郡王爷,这件事已落了案,妓子也是子民,受我朝律法约束和保护,下官不能罔顾律法,请王爷恕罪。”府尹强硬地驳回了梁允泽的请求,态度之诚恳和坚定,叫梁允泽觉得好惭愧。
“本王受人之托来走一趟,咱们做个形式就好,大人照规矩办事才是朝廷之福,来日我定在皇上面前赞许大人的清廉刚正。这件事也请务必查清法办,做错事就该受罚,妓子若无错,自然也该被保护。”梁允泽尴尬地说完这些话,便说要走,可此时外头衙役来通报说,“金梅楼的老板来了。”
梁允泽倒是一愣,没想到这些妓子竟是金梅楼的人,他对芳雪充满了愧疚,本就厌恶那些贵族子弟醉生梦死胡闹生事,此刻更是一边倒向金梅楼了,正要开口说话,只见一年轻女子健步而来,衣袂飘飘,素雅的衣衫让衙门徒然增亮不少,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集中过去,京城女子不乏秀丽之色,可眼前这人,实在美得叫人见之忘俗。
金梅楼的人梁允泽再熟悉不过了,能出来主事说话的人他也都认得,纵然知道芳雪出远门现在未必回来了,可也没想到会来这样一个陌生女子。
但陌生归陌生,梁允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乍见这女子时,心脏一下莫名的重颤,险些让他站不稳,而女子的目光在落到自己身上时,竟瞬间化作利剑,刺目得让他不得不避开。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极力要回避的人,竟然会在这里相遇,乍见梁允泽时,偲偲感觉心跳都停止了,缓过呼吸的一瞬,恨意徒生,那一双眼睛射出的光芒,恨不得登时将眼前的人融化。
“这位姑娘,你是金梅楼的老板?”府尹已迎上去,似乎也被偲偲的容貌所惊到,语气显得很委婉。
“奴家思符参见府尹大人,金梅楼的姑娘闹出这样的事,实在是奴家管教无方,但我们的姑娘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也有规矩懂礼教,不会轻易做出触犯律法的事,恳请大人查清真相,还我们一个清白。”偲偲恭敬地说着,福身下去双手奉上季世奇的书信道,“这是我们楼里的恩客所书的信函,只是想向大人证明我们楼里姑娘的品行,并无他意。”
那府尹当知偲偲带来的书信是同僚套近乎拉关系的劝书,之前他从来不看,甚至会动刑惩罚这些人,可看着大方从容的偲偲,竟鬼使神差地接来,拆开一看也颇为惊奇,没想到竟然是季世奇所出,朝野皆知户部尚书季世奇清廉刚正,做主户部这个大肥差,却是两袖清风,自然也因此得罪不少权贵,但也有如府尹这样的官员,将其引为莫逆之交。
这样一来,一直想从公处理的府尹,竟也动了私心,心想这女子能求得季世奇相助,必有一番能耐,而自己若不给这个面子,将来在好友面前也难以交代。
正想开口说话,一旁梁允泽突然插嘴进来,莫名其妙地问那女子:“这位思符姑娘是金梅楼的老板?本王所知金梅楼的老板是芳雪妈妈,几时易的主?芳雪妈妈如今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