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她若真的想隐瞒,那就反而距离自己所想的越近。
季世奇想到可能存在的事实,恨不能即刻天明,好让他派人去查,后悔这两年面对芳雪时不再胆大地多问几句,不然的话又何苦再多等两年?叫他老怀安慰的是,数日后派人查出的相关线索,完全符合他所想。
这一日京城落下第一场雪,季世奇散朝后不急于去吏部做事,反而径直往金梅楼来,偲偲本在陪鹤鹤玩耍,见季世奇仓促而来,也有些奇怪。
鹤鹤却想不了那么多,瞧见季世奇就十分欢喜,一头扑进怀里,嚷嚷着要去山里看枫叶。季世奇将孩子亲了又亲,比平时更加得亲厚,偲偲看着也有几分奇怪,让丫头引了季世奇去雅阁里坐,自己则去茶房挑茶叶,要为他烹一壶好茶。
“你快些回来,老夫有话要说。”季世奇不似平时温和,显得十分兴奋,偲偲好不奇怪,烹茶时突然想起可能是父亲的事有消息,也兴奋起来,好容易等一壶茶烹煮好,由丫头端着出来,才穿过厅堂,门前突然吵闹着闯进来七八个人,偲偲一眼就看到韩端柔,而她身边还有一位贵妇人。
“母亲,就是这里了,您瞧,这个贱人就是这里的老板娘,如今咱们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妓子,外头都传遍了,老爷是她如今的座上宾。”端柔拉着那妇人指着偲偲一顿说,而后厉声问道,“我们家老爷和郡马爷呢?”
偲偲微微摇头,心知是韩端柔又不见了丈夫,可是你这没用的女人,怎么不见了丈夫就要来金梅楼找呢?
“小贱人,问你话呢?”端柔见偲偲爱答不理的,很是震怒。
边上一位贵妇人冷声吩咐下人去把外头的门把守好,才缓缓走过来,眯眼将偲偲打量,鄙夷地白一眼后冷幽幽道:“听说我们老爷下了朝就往你这里来了?现在府里几位大人正等着他议事,赶紧把我们老爷请出来,本夫人好接他回复。”
偲偲见她还算客气,也以礼相待,“夫人要找的,可是季大人?”
“你明知故问吗?我们韩家可没有人喜欢往妓院跑。”端柔不管不顾,将夫家的人也羞辱进去了。
那季夫人懒得理会,只问偲偲:“既然姑娘知道,就赶紧把人请出来吧。”
“夫人,容奴家失礼,青楼是有规矩的,不管来的是谁,只要是客人,除了衙门朝廷来人,不然就算是亲娘老子来,只要客人不愿意,就不能随便把客人交出去或曝露行踪,您这样子,奴家很难做。”偲偲还是那个态度,同样看了端柔一眼,“奴家早就许诺过您,从此不接待郡马爷,郡主不见了丈夫,就不该来这里找。”
端柔见她这般强势,怒火中烧,挽着袖子就要打上来,嘴里怒骂着:“贱货,见了本郡主不下跪,还这样无礼……”
“季大人,季大人。”一个姑娘跑来雅阁,她一脸焦急和满面欢喜的季世奇形成了很大的反差,只听她气喘吁吁地说,“您夫人和郡主找上.门来,在下头打起来了。”
季世奇大惊,把鹤鹤交付给她叮嘱别带出去,自己疾步而来,才到走来,就看见妻子一巴掌打在思符的脸上,这一响直直地震了他的心,素昔温和的他竟怒然出声:“混账,还不给我滚!”
厅堂里骤然静下来,那季夫人见丈夫这样怒吼,气得脸色苍白,等季世奇走下楼来搀扶偲偲到身边,她更是要疯了,但才冲上来要说话,就被丈夫捉住了手:“回去吧,有什么事老夫回府再对你说。”
“老爷……你为了一个妓女,要这样对我吗?”季夫人嚎哭起来,无力地退后了几步。
端柔惺惺作态地上来搀扶,亦怨道:“父亲这样很不好,我说晋烨怎么喜欢往这里走,原都是您教导的,我还指望……”
“闭嘴,这里哪有你的丈夫,若非你凶悍,他怎会要远远地离开你。”季世奇温和惯了,这样怒起来,气势竟十分慑人,怒目将家中仆人扫视一番,呵斥道,“立刻带夫人郡主回府,老夫回去再和你们计较。”
终是迫于季世奇的气势,季夫人和端柔无功而返,当坐定下来看着舞依为偲偲红肿的半边脸擦药,他心痛得无以复加,等舞依离去后,突然握住了偲偲的手。
“大人,别……这样。”
本以为端柔郡主带着婆婆来闹过,季尚书会少来金梅楼,可不知那日一老一少说了什么话,从那之后季世奇不仅来得愈加频繁,和偲偲的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外头传得风言风语,好听的不好听的,什么话都有。这两个当事人却依旧我行我素,全然不当回事。
转眼入了腊月,一年的忙碌在此收尾,皇室和百姓皆为除夕和新年而忙碌,京城上下热闹非凡,金梅楼也不例外,而更热闹的是楼里的澄离姑娘到了十五岁,按照金梅楼的惯例,澄离的初夜拍卖将被隆重举行,而初夜拍卖的价码高低,也决定着她未来的身价。
这日是澄离的生辰,偲偲为澄离举行了及笄之礼,楼里的姑娘都歇一日,自然为了明天的拍卖会也有许多事要准备,鹤鹤缠着姐姐们玩了半天,吃了饭便让偲偲叫人抱去睡觉,她这边屏退众人,私下问澄离:“最后问你一次,真的愿意入青楼做皮肉生意?你若不愿意,还有别的选择,或卖艺不卖身,或在楼里打杂,再不然你要走,我也不拦着你。”
澄离生得细眉红唇,年龄不大身量却修长丰腴,本性不坏,只生来喜欢那灯红酒绿衣香鬓影的生活,据说是三年前自己跑来金梅楼要求被收留的。她原本是富商家庶出的小姐,在家不得宠爱孰料又遭家道中落,不甘心被嫁去做小妾伺候半死不活的老男人,便自愿卖来青楼,用银子生生断了自己和家人的血脉。
偲偲听舞依说这些故事时,很是感慨,她亲人在眼前不得相认,这一边却有人自愿斩断亲情,这世上谁也不容易,谁都有难言之隐,进了这青楼的门,更是可怜人。
“多谢思符姐姐,我心意已决,若是现在反悔当初也不会来,何况来都来了,即便出去了又有谁会正眼看我。”澄离很是坚定,反显得偲偲多虑,她笑盈盈说,“思符姐姐,我会好好做的。”
见她如是,偲偲多说无益,本就是凭着良心办事,眼下也好安心,于是又嘱咐了几句,便各自忙去。
且说金梅楼的姑娘,不论是姿色还是才德,皆是青楼里的上上乘,纵然初夜拍卖价格高低不齐,也要比其他妓院来得金贵许多。楼里至今未能打破的价码,还是当年舞依创下的,偲偲冷眼瞧着澄离的模样,心知道价码不会难看,但想越过舞依去,尚不够资格。
这日夜里楼内人声鼎沸,逛窑子最美要数受用未开苞的姑娘,现下又遇上金梅楼培养的妓子,自然叫人春心大动,但凡有些钱财的都来凑个热闹,幻想若是姿色中乘价码未必高,兴许就能抢一朵鲜花来品尝。
登台时,澄离薄纱蔽体,雪白的胳膊、酥软的胸脯,还有那纤柔的腰肢皆在纱衣下若隐若现,高高坐在楼台上,四周叫橘色的灯笼围着,在这旖旎的颜色里,真正宛若含苞待放的花朵,一颦一笑直让底下男人为之疯狂。
因偲偲不便出面,今晚一切由舞依带人主持,她哄了女儿睡熟便坐在楼上隐蔽处观看,才坐定不久,楼下便开始喊价码,起价不低可男人们依旧前赴后继地增加价码,偲偲瞧见澄离含笑坐在那里,竟是欣喜的模样。心头想:“笑总比哭好。”但也难免唏嘘。
“一千两。”突然一把声音传上楼,声音不甚熟悉,但这价码委实高了些,场子也顿时静下来,待偲偲垂目来看,竟是见了熟人。
报价的人她认得,事实上她更认得的,是他身边那个气定神闲自斟自饮的男人。
梁允泽?!
一团火堵在心头,偲偲蓦地将手拍在了扶栏上,只见那桂喜弯腰和他主子说了什么,再起身来,更一副得意的模样。
那一边舞依也愣住了,半晌回过神,便四处张望似要寻找偲偲,偲偲忙唤了小丫头过来去传话,让她安心主持下去,既然他要争,就把价目往死里抬。
一千一百两,一千五百两,两千两……桂喜报出的价目越来越高,当年舞依初夜也只不过卖了一千三百两,这一夜势必要将澄离推到京城妓子之首去了。
偲偲冷眼看澄离,那小女子倒气定神闲,眉目里透着满足和享受,目光锁定在梁允泽的身上,满是倾慕之态。可却是这一下,叫偲偲心里徒然很不舒服,说不出道不明,就是不愿澄离这样看梁允泽。
“两千三百两!”一锤定音,澄离的初夜最终以史无前例的高价售出,偲偲起身离开,她明白若非自己授意舞依作弊抬价,今晚的价码也就在一千两银子左右徘徊,澄离并非倾国之色,闹成这样必遭人非议。
回到屋里,看了两眼熟睡的女儿,纷乱的心平静下来,卧室这边隔音极好,楼里的热闹喧腾再听不到半点,不多久舞依过来,见了面就笑嘻嘻说:“嗬!我本以为他势必带不了那么多银子,等着他差人回去拿时揶揄几句,谁想这男人竟有备而来,还多给了二百两银子请今晚所有宾客的酒。”
偲偲见她兴奋,更有些愧疚,挽了手道:“因我私心,竟让她越过你当年的价,澄离远不及你的。”
舞依却笑:“我虽还年轻,可在这一行早就不是嫩草了,谁还端着那心气儿,看到拔尖的孩子窜出来,也是好事。再说了,哪有嫌钱多的?”
偲偲心里好受一些,只是道:“瞧澄离的心气也不低,总觉得这孩子和其他姐妹不一样,往后我们还是要多留意些,别让她走错了道。”
舞依亦这般想,两人又说几句话,便有小丫头来说澄离那边准备好了,请舞依或偲偲去看过后,恩客就要正式登楼了。
偲偲听见“登楼”二字,心里一阵发紧,莫说现下眼睁睁看着梁允泽与澄离交欢她不能接受,就是平日偶尔想起从前他与舞依那一幕都无法释怀,这要她如何去面对之后的事?可话说回来,从澄离的事开始打点,她就猜梁允泽会来,但他真的来了,她又巴不得人立刻滚蛋。
“思符你去不去?”舞依起身问,偲偲脑袋里正乱着,便脱口而出说“去”,等说出来已收不住了。舞依已挽了上来道,“去瞧瞧吧,那孩子初夜,兴许会害怕。”
木然地跟着舞依走,待踏入那间香氛腻人纱帐旖旎的屋子,偲偲直觉得一阵晕眩。
“姐姐。”澄离迎上来福了一福,那半抹酥胸微微颤着呼之欲出,小人儿说话的声音也越发迷人,似羞非羞地站到一旁,低声说,“今日多谢各位姐姐,澄离来日定好好待客,不辜负姐姐们的抬举。”
说出这番话,可见澄离是懂的,今夜这一闹,她就要是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妓子了。
“前程是你自己的,你对得起自己就好。”偲偲木然地说着,只觉得手脚沉重,不知如何才好。
却是此刻,外面丫头来说:“客人要登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