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只剩田迈和他相依为命。田文东嗜酒如命,动辄对田迈拳打脚踢,并告诉田迈他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从人贩子那儿买的。田迈遭到沉重打击,性情开始变得乖张,渐渐长成了一个暴力少年。当隋正找到他的时候,田迈是正在少管所进行劳动改造的少年犯。之后的走向,就是父子二人在不断地对峙中原谅和拯救。我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一个有新意的故事,但却是一个非常打动人的故事,而最动人的部分就是父与子渐渐靠近、互相救赎、彼此温暖的过程。你们都知道,我最擅长的是掺杂阴暗和热血的故事片,这种亲情向的电影于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领域。阿城你是第一次演父亲的角色,而且年龄跨段很大,这对你来说也是一个相当严峻的挑战。而田迈是一个性情暴戾的不良少年,和宋辞你本身的性格大相径庭,虽然你很有演戏天赋,但想演好这个角色也不是易事。这部戏是我的一个梦,和隋然团圆的梦,我不允许这个梦有任何瑕疵,我会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也希望你们两个能付出最大的努力,让我们一起完成这部我人生中最特殊也是最重要的作品。”
张煜城神色郑重地说:“隋导,这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也就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作品,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我不允许对自己失望,也绝不会让你失望。”
隋有彬那一大段话,让宋辞第一次生出野心,他必须要演好田迈这个角色,不为任何人,只为了自己。但他不像张煜城那么会说话,只淡薄地说:“我也不会让你失望。”
隋有彬点头,说:“这部电影必须在冬天拍,我指的是寒风刺骨、会结冰、会下雪的冬天,s市的冬天显然不符合要求,所以拍摄地定在了北方的n市。”
n市!
宋辞心中一惊,下意识去看秦颂,意外得到一个安抚的笑。
“北方已经入冬,所以要抓紧时间,开机日期就定在十一月二十二号,也就是半个月后。”隋有彬说:“宋辞,到时候你需要向学校请两个月的长假,有问题吗?”
两个月,他极有可能会错过期末考试。
“没问题。”宋辞说。
“那就好。”隋有彬说:“n市那边已经开始着手建组,你们两个二十号前往n市,中间的这半个月时间就用来读剧本,一定要吃透。”
两个人同时点头。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隋有彬表情微松,略带一点儿笑意,说:“虽然都是自己人,但合同该签还是得签。”说着,他起身去办公桌打电话,“若男,合同准备好了吗?拿进来吧。”
不一会儿,隋有彬的助理王若男拿着一式两份共四份合同进来了。
张煜城和宋辞看都没看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隋有彬问:“若男,餐厅订好了吗?”
“订好了。”王若男说:“绿山小馆,兰亭阁。”
“中餐好。”隋有彬说:“让司机准备吧,我们要出发了。”
王若男说:“好的。”
隋有彬站起来,说:“走吧,一起吃午饭,我请客。”
于是,四个人四辆车前往绿山小馆。
宋辞依旧坐郑直开的车,和晏彭一起。
晏彭问:“合同签好了吗?”
宋辞“嗯”了一声。
晏彭沉默片刻,说:“宋辞,现在和你说这个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却不得不告诉你。昨天杨总找我了,说决定把我调回肖玄身边做经纪人。杨总之所以会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你的资源——不管是电影、电视剧还是mv——都是自己找上门的,经纪人的作用还不如一个助理来的大,而肖玄和现任经纪人的关系非常恶劣,导致肖玄近期的工作十分不顺,鉴于我之前和肖玄的合作还算融洽,而我在你身边的作用又不大,所以杨总才决定把我调回肖玄身边。”
宋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何必要这样迂回曲折又冠冕堂皇呢?让先前的情谊都显得虚假了。
宋辞沉默片刻,说:“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晏哥。”
这句话里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晏彭露出为难的神色,说:“虽然我跟你的合作很愉快,但你也知道,我并没有多少话语权,上面下了决定,我只能服从,所以……”
他没有说下去,宋辞接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晏彭偷眼打量他,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口气,说:“杨总说了,新的经纪人你可以自己选。你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去替你跟杨总说。”
宋辞看了一眼前面开车的郑直,说:“那就郑哥吧。”
“我?我不行!”郑直吃了一惊,差点闯红灯,急忙刹车,回头说:“我这助理还没当明白呢,根本没有能力胜任经纪人的工作。宋辞,你还是找别人吧。”
宋辞说:“有什么不懂的你问晏哥就是,他一定会教你的。”
晏彭笑了两声,说:“这样的好机会别人求还求不来呢,你倒好,直接就往外推,不亏你取名叫‘正直’。”
郑直苦着脸说:“可我真的没有信心能做好经纪人的工作。”
晏彭说:“你以为我一开始就什么都会的吗?都有一个从不会到会的过程。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我一定手把手地教你,更何况做宋辞的经纪人再轻松不过,不用你去发展人脉,也不用拓展资源,基本和助理的工作差不多,你完全能胜任。”
郑直还要说什么,宋辞却斩钉截铁地说:“就这么定了。”
他极少这样气势凌人地说话,但只要一开口,莫名就让人无法再反驳半分。
晏彭说:“既然郑直升了经纪人,就得另外给你安排个助理……”
“不用了。”宋辞说:“我不习惯被人照顾。”
晏彭说:“那怎么行呢,你看哪个明星没有助理跟前跟后地照顾?这也是个面子问题。”
宋辞说:“晏哥,你不用再说了,我有郑哥一个人就够了。”
郑直突然觉得肩上的责任重了起来,但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却让他心甘情愿去承担这些责任。
绿灯亮起,郑直发动汽车,继续向前行驶。
宋辞忽然想起什么,说:“晏哥,《父·子》的片酬是两百万,你依旧可以从中抽取四万的佣金。”
他之所以特地选在签约之后和他说换经纪人的事,为的不就是抽取这最后一笔佣金吗?宋辞自然要给他吃颗定心丸。
晏彭沉默两秒,说:“谢谢。”
“这是你应得的。”宋辞用诚挚的语气说:“希望你在肖玄那儿能有一个好的发展。”
晏彭再次说:“谢谢。”
宋辞说:“我听说肖玄今天有综艺拍摄,你一会儿就不用等我了,直接走吧。”
晏彭心里浮起愧疚来,低声说了句“好”。
绿山小馆很快到了。
下车的时候,宋辞说:“晏哥,再见。”
晏彭说:“再见。”
宋辞走后,郑直沉声说:“晏哥,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
晏彭叹了口气,说:“你不懂。”
郑直说:“我的确不懂你的那些弯弯绕绕,但宋辞还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而且他对你那么好,你不该这么算计他。”
“他的确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小孩,但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未成年小孩,他的手腕远比你想象的要活,不然你以为这些别人抢都抢不到的资源真的会主动找上门来吗?别天真了。”晏彭颇有些语重心长地说:“郑直,做宋辞的经纪人眼前可能会有丰厚的回报,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听哥一句劝,为了你的长远打算,尽早扔掉这个烫手山芋吧。”
“我不会的。”郑直语气坚定地说:“我相信我看到的,宋辞绝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晏彭说:“我言尽于此,听不听由你。”
*
绿山小馆,从名字就可以看出,是一家非常清雅诗意的中餐馆,里面的包厢都是用古诗词中的词汇命名的,比如兰亭阁、留夷阁、有匪阁等。
隋有彬是常来的,点菜轻车熟路。
等菜上来,杯盘碗盏都十分雅致,更不用说菜品,精美得让宋辞不忍心动筷。
因为早年有酗酒的经历,隋有彬已戒酒多年,滴酒不沾,张煜城和秦颂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所以隋有彬点了两壶上好的西湖龙井。
宋辞虽然不懂茶,却也觉得十分好喝。
饭后,大人们聊天,宋辞出来去洗手间。
方便过后,宋辞偷空给温婉打电话,“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很多,已经不怎么觉得痛了。”温婉笑着说:“你和任思凯是约好的吗?总是轮流打电话给我。”
“是吗?”宋辞微微一笑,而这个笑恰好落在推门进来的秦颂眼里,他急忙敛了笑,说:“你没事就好,我挂了。”
“等一下。”温婉突然说:“宋辞,这两天躺在床上,我想通了很多事。以前的我真是傻透了,总是沉迷在电视剧编织的美好故事里,漫无边际地做着王子和灰姑娘的梦,以致于混淆了幻想和现实。现在,挨了一记重重的耳光之后,我醒了,我不想再做灰姑娘,我要做我自己,一个坚强的、勇敢的、为了梦想努力拼搏的我。”
宋辞看了一眼小便池前的秦颂,说:“恭喜你,长大了。”
温婉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努力学习,考一所好大学,你能帮我吗?”
宋辞说:“当然,有什么问题只管来找我。”
温婉说:“谢谢你,宋辞,真的非常谢谢你。”
秦颂朝洗手池走过来了。
宋辞走开两步,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再见。”
“再见。”
秦颂打开水龙头洗手,宋辞收起手机向外走,毫不意外地被叫住:“等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宋辞站住。
秦颂关上水龙头,抽出两张擦手纸擦手,然后走到宋辞面前,说:“去n市拍戏的事你不用担心,你以前的户籍资料和档案都已经被销毁了,相当于以前的你已经死了,你现在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和以前的你没有半点关系,更不用担心被卷进旧案里,那个案子已经彻底结了。”
宋辞沉默片刻,说:“我能问一下是怎么结的吗?”
秦颂难得迟疑,半晌,说:“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宋辞看向秦颂,目光平和而坚定,说:“我想知道。”
秦颂回忆了一下当时搜集到的情报,说:“你母亲因为杀人碎尸而被判无期徒刑。”
宋辞骤然握紧双拳,指甲嵌进掌心,钻心的疼。
没有人比宋辞更了解夏莫冰,他的母亲虽然刻薄又泼辣,但也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人,绝没有碎尸的勇气。
宋辞突然觉得自己残忍极了。
他一走了之,把一具冰冷的尸体和半生牢狱留给了自己的母亲。
心脏仿佛被撕裂,疼得他几乎站不住。
眼眶酸涩,蓄满了泪,但他不能在秦颂面前哭,他拼尽全力隐忍,终于把眼泪逼回去。
秦颂看着面前这个固执地坚强着的少年,久违地觉得心疼,他多想把少年拥进怀里温声安慰,但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少年会狠狠推开他,这会撕裂少年故作坚强的假面,刺伤少年的自尊。
秦颂仿佛看到十八岁的自己,站在精神病院的走廊里,隔着铁栅栏望着站在对面的父亲。
他知道父亲想要的是什么,不过是一句“爸爸,我错了,求你原谅我”,但他只是攥紧拳头,拼命压下汹涌的恐惧,瑟瑟发抖着维持不堪一击的坚强。
直到父亲转身离去,眼泪才夺眶而出,模糊了整个世界,他扒着铁栅栏,毫无顾忌地发泄着自己的软弱,“爸爸,我错了,求求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害怕……爸爸,求求你,带我回家,求求你……”
那是秦颂最后一次称呼那个人“爸爸”,虽然他没有听见。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否曾渴望过一个安慰的拥抱?秦颂不记得了。大约是渴望过的吧?在最绝望的时刻,谁不想得到温柔的抚慰呢?
秦颂想要拥抱宋辞,但他知道,宋辞根本不稀罕甚至厌恶他的拥抱。
所以,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动作,而是快步出了洗手间,但他没有走远,而是站在了洗手间门口。
一声压抑的呜咽隔着门传过来。
一声又一声。
秦颂靠在墙上,点燃一根烟。
有人来上厕所,被他一一挡回去。
一根烟抽完,洗手间里没了动静。
秦颂摁灭烟头,转身走了。
宋辞洗了把脸,回到兰亭阁。
隋有彬笑问:“怎么去这么久?”
宋辞说:“肚子有点儿不舒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隋有彬站起来,“我们走吧。”
四个人离开包厢。
结完账,各自开车离去。
宋辞坐在副驾,郑直看他脸色白得吓人,担心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宋辞看着窗外,良久,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地说:“如果能重头来过就好了。”
如果能重头来过,宋辞宁愿被强-暴。
与其毁掉夏莫冰和李焲的人生来成全他,不如就让他一个人孤独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