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极了她第一次看见汾乔时的样子。
先生把汾乔带回了帝都,花了那么多的心血与气力,却不想兜兜转转,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不甘心,先生就能忍吗?
张仪端着点心,低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尝试着开口唤了一声:“汾乔小姐……”
汾乔回头。
“好歹吃一些吧,吃了那么多药,不吃东西肚子会难受…”
“您放在桌上,我一会儿会拿。”汾乔应她。语落,又重新转回了窗前。
话是这么说,可张仪又有哪里不明白,人前汾乔都不肯吃,人后没人盯着便更不可能吃了。她这么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罢了。
整个宅子的佣人也许都不清楚汾乔和顾衍的关系为什么会突然变僵,张仪却是清楚的。
这一点在她当初被顾衍派到汾乔身边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她清楚汾乔爸爸惨死,和先生有着些不大不小的联系。造成这样的后果,若划分先生的责任大小,只能完全靠各人的人心衡量。
比如张仪,她便觉得这件事不是先生的责任,不该怪他,可汾乔若是要怪顾衍,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死的是汾乔的亲爸,换做是谁,也冷静不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先生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做事从不凭喜好,全靠理智操纵,这样的人能得到大成就,却也活得累极了。
汾乔就这样和他僵持着,先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心里恐怕早已结结实实受到了一击。
两败俱伤,她终究觉得不忍,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没有即刻退出去。
“汾乔小姐……”她轻唤了一声。
“还有事吗?”
“也许我该告诉您一件事情。”
……
“什么?”听过半晌,汾乔才反应过来,诧异回头,看着她的眼睛。
“您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是我多嘴了,可就算先生责罚我,我也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张仪抿了抿唇,组织好了言语,才一字一句向她讲述起来。
“在照顾小姐之前,我在顾家工作了几十年,也是随着先生去滇城的。”
明里,她是高菱请来的佣人,实际上她到汾乔身边工作,是先生刻意为之。
他在那时早已查到了绑架案幕后的真相,与他没有关系。可仍然把她派到了汾乔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帮助汾乔,不是顾衍的一时心血来潮。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他真的把去世的汾乔爸爸放在朋友的位置对待。获得这样殊荣的人极少,汾乔的爸爸得到了。
不到三年,滇城的一棵大树冯家被连根拔起,曾经如日中天的盛景仿佛不过是世人一场错觉。
顾衍花了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我是看着先生长大的,别人或许不知,可我知道,那件事情对先生的影响是极大的,”张仪顿了顿,汾乔虽然一言不发,可僵直在原地,显然是认真听着。“绑架案发生之后,直到今天,先生出门必定先排查车辆是否故障,出行必定有人暗中随行,但凡入口的食物、呈上食物的餐具,无一不经过排毒检查……”
“他是这样谨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谨慎,但是累极了。无论是身还是心。飘摇游移,没有一块栖息地。
他把所有的信任、爱和关怀,一并给了汾乔,今天却收到这样的结局。
张仪缓缓道来,她注视着汾乔,一字一句言辞恳切,想要打动她。
可汾乔却偏偏低下了头,她沉默着。
张仪看不大清楚她的神情,也无从得知汾乔在想些什么。
她也低头,收回柜上已经冰凉的水杯,挫败地重叹了一口气。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可我真的恳求汾乔小姐再想一想。”
“至少……不要草率的作出决定。”
她真的不觉得汾乔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先生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今天,为她治疗抑郁症,也爱她、包容她、重新赋予了她一切,他在汾乔心中的地位,真的就不如汾乔的爸爸吗?
这样厚重的感情,难道还不足以比得上那一点点根本算不上过失的牵连吗?
张仪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外。
汾乔依旧沉默着,指节抓得泛白,谁也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她的内心确实一直有一遍遍动摇,可她最终没有改变主意。
倘若有这么容易想通,她便不是汾乔了。
汾乔是个一根筋的人,心理偏激,有时候转不过弯就是转不过来,只知道往牛角深处钻,直到浑身鲜血淋漓也不愿站定。即使再痛苦,她隐忍自持,不向任何人倾诉。
第一次是顾衍把她从抑郁的深渊里强硬拉了出来。而这一次,症结是顾衍自己。
这一次,任何人也帮不了她。
如果汾乔自己想不通,只能永远沉在这个深渊的底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