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安坐在床头,眼睛微微闭着。睍莼璩伤他没有睡着,闭着双眼或许也只是为了遮蔽这刺眼的阳光。
其实,他本可以把窗帘拉上好好睡一个觉的,但他没有,因为他知道她最喜欢的就是阳光的颜色。
宋易翎眼神木木的,她问他:“手术完了吗?”
即使明知道答案,还是不死心,这或许就是人的本性吧!
顾以安靠近她,双手握住她的头:“易翎,手术很成功。”
那一刻她突然笑了:“真的吗?”原来一切真的只是错觉,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
可顾以安在下一秒钟就不得不把残酷的现实告诉她:“他的右腿已经……”
宋易翎的笑容凝结在了苍白的脸上,她想吐,趴在床边“哇”的一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但是她哭了,像是在悼念曾经的自己一样,她替韩江觉得悲哀。
哭到忘记了时间,哭到失去了知觉。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可流,惋惜和伤痛就像这不间断的泪珠一样,不曾断绝。
她不再问为什么了,因为即使问了,也是毫无结果,现实如此坚固,任谁也无法动摇。
她仓皇地下床,跌跌撞撞。
顾以安把她抱了回去,她挣扎着推开他,一次又一次,他从不嫌烦。
“易翎,听话,现在不要去,明天再去好吗?”
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何曾变过?
“我要现在去,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保证,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顾以安失望了,他慢慢松开双手,宋易翎一下子就冲了出去。
那时的宋易翎认为,自己对于韩江的感情只是站在朋友角度的关心,她不知道当有一天那种关心超过了界限,或是过分的时候,感情就会发生质变。然而这种质变究竟是向着好的方面发展,还是坏的方面发展,没有人知道答案。
如今的她,站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外,如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正在熟睡的韩江。他的身上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他呼吸着,胸膛一起一伏,他的下半身……有一侧是空荡荡的,或许他还不知道。
宋易翎盯着韩江看,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一年前动手术时自己也是像他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病房内吗?那么站在病房外的人呢?只有自己的母亲——只有自己年迈的母亲。
“韩江,好羡慕你,即使你失去了一条腿,但在手术室门外,那么多的人为你担心,那么多的人关心着你,爱着你。那么多的人可以替你分担痛苦和忧愁。可是我呢?一年前的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妈妈一个人。妈妈年纪大了,我却这么不孝顺……”
她的眼前渐渐模糊起来,视线中的韩江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
顾以安的脚步停留在了走廊的拐角处,他本来打算走过来安慰她,却无意中听到了她的一番话。他不清楚这些年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心中隐隐刺痛,被她的泪水,也被自己的爱刺痛。
谁说爱情都是甜蜜的?依花说的没错,爱情的味道都是苦涩的。有时会回甘,有时会一直苦下去……
宋易翎觉得自己的肩膀一热,她转过身,看到了顾以安。她扑在他的怀里,小声哭着。
“易翎……我们结婚吧!”他突然说,毫无征兆,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宋易翎止住了哭声,奇怪地看着他。
“易翎,我们结婚吧!我发誓以后一定给你最好的生活,不让你受苦,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
宋易翎的脑袋中原本是一片灰暗的颜色,听到他说出“幸福”二字时,她好像看到了前方的某一道曙光。她不知如何回应,只是沉浸在短暂的幸福和喜悦中。
顾以安再次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他看着昏迷中的韩江说:“易翎,你有没有发觉意外来得太快了。我们都快赶不上明天的脚步了,就让我们在一起吧!一起手拉着手什么都不求,只求一起到白头。”
宋易翎也回头看了看韩江,难道自己还要等下去吗?等自己年老枯黄却还没有找到一个依靠?等到他们之间的感情慢慢溃烂、发炎?或许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太累了,想要休息,一大家人的负担她已经扛不起了,她真的需要一个依靠。而这时候出现的顾以安,无疑是雪中送炭,温暖了她的心田。
“好!”她坚定地说。
顾以安好像被她的答案吓到了,过了好久才开心地笑起来。
她被他凌空抱起,转了一圈又一圈,大家都忘记了这里是医院,是冰冷的属于死亡的地方,他们都被幸福冲昏了头脑。
或许是他们的笑声太响亮了,吵醒了梦中的韩江,他过早地醒了过来。
心儿早已哭得不成样子了,站都站不住。
“韩江,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会好好的,可现在……可现在……”
韩江下意识地动了动下身,察觉到异常后,用尽全力地问道:“我的腿呢?是不是没有了?你们都说话啊!”
大家的沉默让他有种想要窒息的感觉。
护士走过来,冷静地把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了他。
他用被子蒙着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
心儿恋恋不舍,宋易翎和顾以安强行把她拉走了。他们都看到了,他蜷缩在被子中流泪的样子。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尊严,可身体的残缺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仅仅是尊严丢失的问题,而是生活下去的实际困难。
宋易翎真的很害怕经过了这次打击后,韩江会像以前一样自暴自弃,或是想不开。她明明是想要帮助他,救他的,可却阴差阳错地毁掉了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话,就是这样。
顾以安和宋易翎一起把心儿送回了宾馆,临走前宋易翎走上前去抱了抱她,在她的耳边说:“心儿,你回家吧!把现在所经历过的,看到过的,都当成一场梦,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的,也会忘记韩江的。”
心儿自从离开病房后,就没有再哭过,她的冷静和沉默都让人放心不下。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宋姐姐,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想要的是爱情,而这种爱情是韩江可以给我的。带给我这种感受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腿。就算他残疾了,以后生活很困难,我也不能丢下他,一走了之,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后悔的!”
宋易翎想着她年纪小,一时冲动也是有的,便想劝她,可顾以安对他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睡一觉吧!有事情明天再说也不迟。”
就这样,宋易翎再次坐上了顾以安的车子,一路的灯光,朝着家的方向开去。
一天下来,熬到夜晚显得格外漫长。度过一天,像是一个月一般。
这时,天幕终于黑下来了,这一天终于可以结束了。但若是这所有糟糕的一切都可以随着阳光落下山头,第二天不再出现那该有多好!
睡梦中所得到的片刻安静有时候也会被连续的噩梦打断。那个熟悉的梦再次进入她的大脑里:她和韩江在前面跑着,顾以安在他们的身后拼命追着,奇怪的是,他们明明跑得很慢,但他却怎么追也追不上,更加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韩江的身体是完整的。在她的梦里,他的身体不是残缺不全的,这让她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距离星期一还有一天的时间,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满头是汗水,满心是难过和遗憾。
她沉默不语地洗漱、穿衣、吃早饭,好像丢了魂一样。
皮特仍像之前一样调皮,他故意把自己不爱吃的胡萝卜挑出来偷偷放进她的碗里。
胡萝卜她也不喜欢吃,但那顿早餐她吃掉了很多胡萝卜却没有察觉。
再次站在医院的大门外,她显得脚步踟蹰。
心里想着:该不该进去呢?进去了之后要说些什么呢?
就这样带着很多的疑问她还是迈开了脚步,逃避总不是办法,她宁愿选择痛苦地面对。
韩江似乎从昨晚开始就没有翻过身,还是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那个姿势。
宋易翎二话不说就走上前去把床摇了起来。韩江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了,那间病房里住着很多病人,陪同的都有家属。住在那里面的人身体都有或多或少的残缺,那一幕让她觉得震撼,好像是来到了大地震的救援现场一样。
韩江半句话也不说,头扭向窗外,不知是在看天,还是在发呆。
宋易翎搬过来一把椅子坐下,慢慢削起了苹果。
苹果削好了,她又耐心地把它们切成小块儿,放在塑料盒子里,插上几个牙签,放在他的面前。
“医生说了,你要多吃水果,补充维生素。快吃吧!”
她看他无动于衷,便拿起一块儿放到他的嘴边。可他的嘴唇紧闭,仍旧沉默不语。
旁边一床病人的家属是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妇女,她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悲伤,躺在床上的是她的丈夫,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痛苦。他们有说有笑,不像是在医院,不像是在经历苦难。
中年妇女早早地就看到了宋易翎,她说:“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吧?你对他可真好,要是换做别人,”她压低了声音,“看到他成了这个样子,还不早就和他吹了!”
宋易翎解释道:“大姐,我们只是朋友。”
中年妇女满不在意地答应了两声,又回到了她的座位前。
“韩江,你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吗?我有话要对你说。”
沉默了良久,韩江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说:“你走吧!欠你的钱我会尽早还给你的。”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离开呢?如果你还像以前一样……的话,怎么办?”
韩江转过头来,冲着她笑着,他手指指向窗外的天空,说:“你看,今天天上有一朵很漂亮的云。”
宋易翎闻声也踱步到窗边,可韩江口中那朵很漂亮的云早已被风吹散,消失不见了。
她挨着窗边坐下,“我……我……可能要结婚了。”
韩江听到这个消息,随即笑逐颜开:“那很好啊!是他吗?”
宋易翎点点头。
“真好!我相信他会对你好,给你幸福的。”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祝你幸福!”
一股清凉的溪流划过她的手面,她心中颤抖了一下,但有些话不得不说:“韩江,或许以后我不能再和你见面了。但我希望你有朝一日也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自暴自弃。以后的事情,我帮不了你了。”
韩江摇摇头:“不!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真的吗……有吗?”
“当然有!你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在我的身边,给了我很大的勇气。以前都没有机会告诉你,其实你比我要勇敢得多,坚强得多了!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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