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商量吧。
他就是这么刻板的一个人,用规矩一层层束缚自己。
由于心里一直想着村民的事,纪浮茶一连几天没睡好,凌晨时突然心悸,睁眼才发现勾灯不在身边。
那孩子……终于学会自己睡觉了么?
纪浮茶蹑手蹑脚地下床,发现另一间屋子空着,才觉得事情不对。
——勾灯没有离开,而是趁着天色未大亮,在村落中挨家挨户的串门。他的手中拎着一把短剑,面无表情地站在熟睡村民的床头,准确地一剑洞穿丹田。
奇怪的是,被他刺伤的人并没有醒来,似乎完全不觉得疼,而且衣服毫无破损,也没有血液流出。
纪浮茶屏息在旁边注视片刻,等勾灯毫无察觉地走远,才折返回去,信步走进一户人家里,右手二指在睡梦中的家主额头一点一勾,将其魂魄带出身体。
——所有疑问,此刻都明白了。
村民的身体没有损伤,哪怕高烧时都不见病容,魂魄却有种伤痕累累的虚弱感,仿佛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
怪不得他用尽一切药物治疗都不见成效,染病的并非村民躯体,而是他们的魂魄!
勾灯竟然有能伤魂的法器?!
纪浮茶一挥手送村民的魂魄归体,片刻不停地折返回医馆,将正在劈柴生火的勾灯堵在厨房里,劈头质问:“村里的那些染病的人,都是你做的?!”
“我……”勾灯放下木柴抹掉额角的汗水,发现他的脸色格外凝重,干脆点头承认,“是啊,大家相处这么久,都熟了,所以才选他们。”
“——为什么!既然知道是朝夕相处,为什么还要害人?里面还有人送过你果子,给你补过衣服!”
“我是和他们亲近,才会这么做的。”勾灯没有半分心虚的样子,回答得理直气壮,“师父以前就是这样跟师兄们说的。”
“蟒山老怪?他已经不是你师父了。”纪浮茶迅速回忆起从前听勾灯说起的那些骇人听闻的内容,失望和愤怒难以压抑地从眼底涌出,“正常的宗门,不会像蟒山老怪对你那样!”
记得最初是听勾灯说过蟒山老怪的罪行,讲述的少年也是今日这般面无表情。那时纪浮茶还感慨过他的坚强。
现在看来不是坚强,而是冷漠。
勾灯感受到他的愤怒,表情茫然无措,摊手站在原地:“道长,那我……那我怎么办啊,师父从前都是这么做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我要找个地方炼剑……我该怎么办……”
他边说边步步后退,恐惧地缩进了厨房一角,像是在纪浮茶的愤怒中瑟瑟发抖,蹲下后将脑袋埋进臂弯里。
颤抖的哭音让纪浮茶骤然清醒,怒气值已经减弱了一部分,想了想走上前:“你不该用凡人炼剑,那种邪术以后也别碰了。还好这次没有伤及人命,所以我就原谅你一回。”
勾灯惊喜地抬头,眼中又绽放出神采。
“但你记住,这是最后一次。”纪浮茶口吻冰冷地警告他。
勾灯战战兢兢地往前挪了挪,扑进他怀里:“纪道长,纪仙人,我知道错了!”
道歉得非常诚恳,让纪浮茶脑海中浮现一些不该想起的事情。
比如他眼疾反复时,勾灯总会将油灯拨得极明亮,还会坐在旁边给他念古籍,而村民送来的那些果子,也是第一个给他吃。
这个少年,是可以被改变的。
纪浮茶略略松了口气,随即又忧虑地思考如何治疗魂魄。
完全没有注意到怀中的勾灯,嘴角弯起的弧度邪恶阴险,带着魔意。
说了最后一次,勾灯也真的做到了。
村民在接受纪浮茶的灵力洗魂后症状消失,而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复发过。
纪浮茶终于有精力专心地养左眼,只是或许耽误了治疗时间,那只眼睛看东西总是雾煞煞的,像笼着一层薄纱。
白天都尚且如此,一入夜更看不清东西。
今夜雷雨,狂风不息。
纪浮茶端坐在桌旁翻看一本泛黄的古书,抬头时发现油灯不够亮,于是掐着眉心合上书:“勾灯,你在吗?”
“轰隆!”
一道惊雷盖过他的声音,而平常这个时候,勾灯不是在旁边添灯油,就是给他念书听的。
纪浮茶屏息等了片刻,没有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他只是左眼受碍,听觉却保持着修道者应有的敏锐,所以没过多久就分辨出来,勾灯,不在医馆里。
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纪浮茶立刻拿着拂尘离开医馆,刚一出门就被豆大的雨点逼退半步,雨水渗进左眼针扎般疼痛,只能咬咬牙继续前行。
不,不用走太远,他要找的人已经回来了。
勾灯单手持剑,从最深的黑暗处慢慢走过来,声音清朗:“我的抱恙剑已经炼成,纪道长,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