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漾自然也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也看过顾星洛的朋友圈,知道她现在比之前开心了很多。
“紧张?”姚漾问,“还是担心?”
顾星洛摇摇头。
“今天官司应该很快就结束。”姚漾说,“莫轻思本人不到场,而且最近她那边一直私下联系公司想和解……态度还挺明显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顾星洛又摇摇头,“是另一件事。”
“介意说说吗?”姚漾看了下车子的时间,“估计这车起码还得堵半小时。”
“我有两件事没有告诉过他。”顾星洛垂着视线看着熄灭的屏幕,“我不想让他知道。”
“那不是你的错,”姚漾知道顾星洛指的是什么,其实她也没比顾星洛大多少,她想了想,“但在一段关系中,你想要长久,是需要双方的坦诚……有时候你在隐瞒,对方也未必是不知道的。”
顾星洛嗯了一声,回想起这两天自己的态度,又想起江言琛的眼神,她心里隐隐酸涩。
“别怪你自己,也别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没什么必要。”姚漾说,“可能语言说的太苍白了,但就是这个道理。”
“……”
“那女孩,你有后续关注吗?”姚漾也静默了一会,才慢慢开口问她。
顾星洛端着咖啡的手收紧了一些,她摇摇头,“我只知道后面有过一个纪录片的摄影组去过,听说她爸爸说要给几万块才能继续拍,那个摄影组都是学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姚漾点点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宽慰的,但偏头看着顾星洛,她又沉默了许多,姚漾觉得语言太苍白,宽慰也未必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所以她只是看了看顾星洛,然后良久才说,“其实我觉得你当年做的事情已经很好了,有时候这个世界上,我们很难改变什么,你尝试过,那时候你也才刚刚二十岁出头。”
“我觉得至少要做一点点……但我失败了,”顾星洛说,“其实那会赵文宇在网上抹黑我,我都不在意,我只觉得我和那个女孩也失去了联系,那应该是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
“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顾星洛说,“不该像我那年一样屈服。”
姚漾叹了口气,顾星洛总是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怕别人担心,看起来是很冷漠,但她比谁都敏感和善良。
“都过去了。”姚漾说。
顾星洛也没接话,她往窗外看,冬天还没结束,临江市前几天下了一场薄雪,正值雪融降温,马路上又冷又潮,行人匆忙的路过,呵出了白色的雾气。
顾星洛想起来,休学的那年冬天,她依旧没地方可以去。
除夕那天票早就卖光了,倒是老式的汽车站还有一些长途车次,那天顾星洛站在有些昏暗的老式汽车站,整个车站只有一个柜台亮着灯,里面的女人在打着哈欠。
那天顾星洛也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自己来车站做什么。
她似乎也没家可以回。
马路上空无一人,她也没勇气自己一个人坐几小时的长途大巴去燕京——宋时轶也没发朋友圈,她也不知道江言琛回了临江还是留在燕京的舅舅家。
顾星洛觉得自己不想一个人呆在空无一人的宿舍。
然后她买了一张车票,两个多小时回了青昭。
挺讽刺的——她一直觉得青昭不是她的家,但因为妈妈在这里下葬,她似乎只能回到这里。
那一片山都是公墓,顾星洛想着去看看妈妈,打着手电上去,妈妈的墓地有点偏僻,她买了一束花,买了一袋饼干一瓶水上去。
山上极为安静,安静到一股死寂抽丝剥茧的包裹着她,她的委屈和酸涩被挤压着,像是只有在这一刻才找到一点宣泄口。
她默默地坐在妈妈的墓碑前,拆开饼干吃了几口。
想起以前和妈妈的除夕夜——妈妈在这天会做很多好吃的,母女两人一起吃了年夜饭,妈妈就带她出去玩,去临市看海,去住冷清的渔家乐,去一起坐冬天的游艇——那会顾星洛冻得直打哆嗦,但那也是母女二人为数不多的能一起出行的好时刻。
顾星洛回想起过往的点滴,默默的吃完了一袋饼干当迟来的年夜饭,然后又一个人坐了最后一趟回程的大巴回临江。
也就是那天,她觉得孤寂又冷清的除夕夜,她以为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回去的时候,却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临江师范后门的树荫下。
小小的一团,看着可怜又无助。
她叫吴思乐,看着很瘦小,其实已经十五岁了,本该是上高一的年龄,但因为上学晚,现在才刚刚上初中。
顾星洛跟她认识也不过才寥寥几个月,见过也不过寥寥几面。
“顾老师。”她看到顾星洛回来的时候,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眼睛亮了一瞬,又瞬间怯懦下去,仿佛懊恼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顾星洛站在那,其实很犹豫自己该怎么反应,她本能的有些抵触,又舍不得这个无辜的孩子。
“你怎么……过来的?”
“我今天才能出来,不知道去哪,我第一个想到了顾老师……别人都说你是临江师范来的老师,我还怕你回家过年了,你要回家过年了,我今天就见不到你了,”吴思乐起来之后,顾星洛才看到她还背了个书包,瘦小的小姑娘,背包满满当当的,“这是我在我姥姥家拿的吃的……给你吃。”
马路上空无一人,顾星洛反应过来,她坐最后一趟大巴回来,现在已经接近零点了。
“是不是没地方住了?”顾星洛沉默了一会问她。
吴思乐抱着书包,干巴巴站在那,唇嗫嚅了许久,一声不吭的站着。
已经是冬天了,吴思乐身上的衣服还是不知道穿了几年的秋款,大小也不合适,齐耳的短发有点乱,一张巴掌大的脸也不怎么干净。
看着像流浪的小动物——她只是短暂的对她好了几回,她就用心铭记着,然后加倍地回报她。
又或者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善待过她,所以才让她加倍的珍视。
“过来吧。”顾星洛也不忍让她独自一人回去,“今晚在我宿舍住吧。”
小姑娘怀里抱着书包,默默地跟在顾星洛身后,嗫嚅了很久,慢吞吞地说,“顾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明天回家吗?”顾星洛缓和了下气氛,“寒假结束该开学了,课程还能跟上吗?”
吴思乐含糊地说能跟上,没接她前一句话。
那年顾星洛在休学,因为没有地方去,导员和宿管阿姨帮了个忙,帮她找了个闲置的宿舍间,是学校的研究生和教职工的单人宿舍间,让她先在这过渡一下。
宿舍不大,就十几平的小套间。
吴思乐有些局促,一个劲的跟她说顾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顾星洛摇摇头,去烧了杯水——顾星洛自己住,那会生活也简单,要么去后门的面馆简单吃一点,要么自己泡面解决一下。
宿舍里也没电磁炉之类的。
所以两人唯一能吃上的热饭,也就是泡面,还仅剩了一盒,是她原本打算当早餐的,现在吴思乐来了,估计明早她得早起去买早饭了。
两人面对面,吴思乐问她顾老师你还好吗。
顾星洛说,“还好。”
吴思乐点点头,“我也还好。”
——像是怕她问,她提前答了。
顾星洛抬眸看着她,吴思乐怕跟她眼神对视,低着头吃泡面。
顾星洛有一种直觉,吴思乐瞒着她什么。
但当时发生的事情谁也没预料过,顾星洛也怕提起,是揭开了吴思乐的伤疤。
她觉得吴思乐一定有事情瞒着她。
顾星洛没有问,她沉默的坐在吴思乐对面,跟她说,“你要好好学习,以后才能离开那里。”
吴思乐抬起头看着她,手里拿着筷子,清澈干净的小女孩不善伪装,眼里的闪躲一眼见底,她没有与她对视,低下了头,安静了一会说,“谢谢顾老师。”
顾星洛让她先睡的,她在桌子前画了会画,吴思乐小心地睡在最里面,顾星洛回头看着她,看了看自己的银行卡,还有一些能活动的零钱,她觉得吴思乐让她心疼,尤其是看着这身穿了不知道多久、也不太合身的秋装。
她想了想,明天早起去买早饭,然后给吴思乐买一身新衣服。
——这是她觉得,她能做的事情。
顾星洛画稿画到了凌晨四点才睡,她定了个七点半的闹钟,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结果七点半闹钟响起,顾星洛睁开眼睛的时候。
吴思乐已经悄悄离开了,门口的垃圾也被丢掉了,她只在她的桌上留了个纸袋,看起来是她珍藏的。
袋子后面,还有一份热的豆浆和小蒸包,看起来就是附近卖的。
顾星洛打开袋子,袋子里的东西很少,就一个折叠到非常老旧的红包,还有一盒崭新的画笔,那大概是吴思乐认为的,送她的礼物。
顾星洛拿起那个红包,手指几乎发软。
红包有着无数的折痕,老旧的不像样子,一看就知道是被人珍藏了一年又一年。
顾星洛打开,里面有一张五十块的钞票,还有一张纸条。
吴思乐的字一直很漂亮,也是那个地方学习成绩最好的孩子。
顾老师:
这是我今年收到的压岁钱,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收到家里的压岁钱,我把它送您了,祝您新年快乐,谢谢您以前的鼓励和信任。
我今年打算去广州打工赚钱了,不知道能不能做一些扫地之类的工作赚点钱,我爸爸给我办了退学手续,学校的老师说义务教育不能退学,我爸爸带着我哥哥他们都来了,我什么都做不了,他们说我在家里也要被指指点点。
我觉得还好,谢谢顾老师那会的维护和鼓励,真的。
如果不是顾老师,我可能真的觉得死掉才是唯一的解脱。
赵叔叔他们家说会赔给我爸爸一点钱和解,我爸爸接受了,但别人家我不知道。
顾老师,我会去努力赚点钱,以后再继续读书。
顾老师,我会永远记得您的好的。
也就是那天之后,顾星洛再也没了吴思乐的消息。
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顾星洛知道有个摄影组来拍摄纪录片,但也不了了之,顾星洛又看到过纪录片被叫停的前半截。
那个纪录片就叫《吴思乐》。
最后一个镜头,还是吴思乐的爸爸来挡住了镜头,态度粗劣地说,“三万块,三万块才能继续拍,不然快走人!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好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