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听到有人调侃。
“话说的这么狠,也不怕伤了那小狗子的心?”张三从屋顶探出头来,“没想到你是这样狠心的人,啧啧。”
“张先生,监视别人,你有经验。”许宁头也不回,“但是养狗,我有经验。有时候不狠心一点,他不会明白你的心思。”
“什么意思?”张三坐在屋顶上,“我怎么觉得他好像在骂人呢?”
一大早就有心烦事,再加上昨天友人的噩耗,许宁心情不快,连带脸色也有些不虞。可他没想到,等到了学校,还有更大的麻烦在等着他。
快走到金陵中学门口时,许宁就已经从空气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对外界的环境向来很敏感,任何变化都能察觉到。比如今天,进大门的时候,门卫没有一如既往地同他热情地打招呼。走在学校的小路上,却有很多人对他指指点点,目光不善。
这一切,直到在教学楼下被学生拦了下来,他才弄明白。
“许宁?”
许宁停了下来,看着围着他的一群少年少女。
“我想,你们应该称呼我为先生,而不是直呼其名。”
“先生?哈,你哪里配做我们的先生?”为首那年轻人讥嘲,跟着他的一群年轻男女同样讥讽大笑起来,笑声刺耳,却藏着愤怒与痛恨。
“这么说,你就是许宁了。”
许宁回道:“我是。”
“你是北大的学生?”
“的确。”
“你是李先生的弟子?”
“……曾经是。”
“呵呵,还知道用一个曾经。”那人憎恶的眼神看向许宁,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么,你认识张习文那个畜生么?”
他说着把一叠海报甩过去,扔在许宁脸上。
“照片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许宁弯下腰,捡起海报。不知是何人偷拍的,正是那一日他和张习文在金陵告别时的照片。他的侧脸与张习文的正脸,全拍得清清楚楚。海报下还写了几行大字,许宁一扫而过,也能看到尽是些不堪入目之词。
他站起身。
“认识。是我。又如何?”
大概是许宁镇定的反应刺激到了对方,学生们一下子愤怒地围涌上来,对着他推推嚷嚷。猝不及防之下,教案、书本掉了一地,许宁也被人大力推倒在地上。
而在他周围,学生们义愤填膺地怒吼着。
“果然是你这个出卖师长的叛徒!”
“卖国贼!”
“你这种人,怎么配当我们老师?你怎么配苟且活着!”
“狼心狗肺……”
眼看有学生忍不住冲动要上千对许宁拳打脚踢。一个人从斜地里闯了出来,护在许宁身前。
“你们做什么?凭什么这样对先生!”
那人护着许宁,与学生们对峙。
“谁再上前我就揍谁!来啊,小王八们,看看你们的大腿有没有我胳膊粗!”
李默喘着粗气,瞪着眼睛看着眼前一群人。因为他这一身莽气,再加上那结实的块头,学生们一时被镇住,没人再敢上前。
可这却阻挡不了他们的谩骂。
“还先生?你自己看看这海报,问问这家伙,上面的人是不是他?”
“他是不是与奉张狗贼有来往?”
“他是不是背叛了李先生,做了叛徒?”
“这都是有证据的!”
李默大吼:“我不管,我不听!管你们说些狗屁,先生就是先生,我只听他的!”
他这一番胡搅蛮缠不讲道理,倒是把学生们给唬住了。
而此时,许宁从地上起身,弯腰一一去整理好昨晚熬夜准备好的教案,终于开口:
“我的确认识张习文。”
那群学生们齐刷刷地看过来。
“他是张家的三少爷,上过战场,进过深山,杀过土匪,也救过人。我认识的张习文,不是什么畜生,是一个军人。”
“呸,奉张都不是什么好人!”学生对许宁吐了一口吐沫。
许宁点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张习文虽然是他朋友,但许宁也不认为他算是个广义的好人。他转身对李默道:“走吧,看来今天,不需要我上课了。”
学生们愣着,没想到许宁会这样回应他们。本来准备好的一腔怒火,对着许宁这个态度,像被人一盆冷水熄灭了,兴致寥寥。望着许宁离开的背影,他们互相张望,眼中有一丝迟疑。
“许宁,许……先生!”
有人在背后喊他。
许宁回头,见是他们班上一个学生。那人也在围攻他的人群里,刚才却一直没有出声,此时才忐忑开口:“到底是不是传闻的那样,你有没有背叛师长,是不是勾结奉系做了军阀的走狗?先生你告诉我,我都信你!”
许宁淡淡一笑,对他道:“还记得我之前课上,教你们的吗?”
学生怔怔地点头。
哪有什么适用一切的道理,更没有所有人都信服的真相。
学生们义愤填膺,眼里是非分明,容不得半点沙。他们不晓得忠与义之间,不仅有双全,还有两难;不懂得事与事之间,不仅有对错,还有不得。
与其费口舌去洗清有心人的抹黑,不如让他们自己去发掘答案。或许有一天他们能明白,黑白不是一纸两面,对错并非两可之间。
那就是许宁教会他们的最后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