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店大开大合,面积超过威灵路上的路易斯威登旗舰店。
“若艺术也挤在笼屋里看,那还有什么滋味。”
夏小姐说话没有口音,偶尔开口讲本埠方言,也十分标准。可见优秀的人,做什么都是优秀。
“挤在笼屋里的人,恐怕也无心观摩艺术。艺术这东西最最势利。”呦呦感慨。
“哦?”夏小姐极有兴味地回眸一笑,褐色眸子盯住呦呦,她的艳色并不灼人,“我也正是这样想的,起码此间大屋里的艺术,相当势利。”
“若有穷人来看,可要轰走?”
“不必,我只对买画的人势利。”
呦呦微笑,当下知道,这个老板相当有趣。
画廊当日并未有特殊展出,但门口已有雅致三角立架搁上蛋奶黄硬板纸,提示两周后将有约翰斯当代艺术展。
那名字如雷贯耳,五十年前他的作品《白旗》如今已是收藏界身份象征。呦呦越发佩服这位夏小姐,品味上流外加手段高明。
“混迹艺术品市场的上流人士无所谓钱,反正人人有钱。但如何证明自己最为富有?”夏小姐开启红唇大谈金钱,但声音平和,绝无市侩之感,“便是拥有旁人所没有的作品,他们无所谓喜欢不喜欢,只要独一份便好。”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停,门口穿黑西装的门卫欠身四十五度,迎进两个男人。
杨呦呦顺目光看去,不觉吃了一惊。
温家遇今日休闲打扮,半截的渔夫裤,佩亚麻衬衫,似乎方才出海归来,身边的男人带着墨镜,白衬衫敞开两颗扣,下身卡其色直筒长裤。
呦呦觉得他像一个人,火石电光间,又觉得是自己入了痴,看谁都似他。
“呀,崇少、家遇,稀客稀客。”夏小姐迎过去,同两位男士贴面行礼。
她来去都有一阵温和的风,如同画里飘出一个人物,不自觉轻拿轻放。
“我路过,听说夏小姐你又有新店开张。”温家遇同她客套,似乎并未看见呦呦就在不远处。
“是于先生送我的新婚礼物,过几日你要叫我于太太。”
“那真伤心,请你一辈子做我的夏小姐。”
“你这样的话会耽误我一生。”
他俩熟稔地*,但每一句里都没有情。
戴墨镜的男人终于拿下眼镜,叫呦呦倒吸一口凉气。
真像,她忍不住感叹,眼前人同贺海楼真有八分像。
夏小姐转身为他们介绍。
“这位是杨小姐,父亲便是杨大状,为志贤打赢世纪遗产之案,是我与志贤的恩人。她屈尊来我店里帮忙,我求之不得。”说完将头扭向呦呦指着男人道,“这一位油嘴滑舌的,是温家遇先生,至于那一位冷面冷心的,是我的房东。”
男人同杨呦呦握手,自报姓名。
“沈崇。”
呦呦口道幸会,再愚钝也知道沈家坐拥这条街一半的地产。
温家遇再不装作陌生,抱住呦呦赞叹:“你今日真叫我刮目相看。”
呦呦皱眉,佯作不悦。
“这样说,足见我平日里有多么邋遢。”
沈先生有他的涵养,温家遇同女孩胡说,他只当听不到,清淡的抬一抬嘴角环顾四周。呦呦得空再看他,突然又觉得不像。
这一位是上流社会里的典范。
衣着讲究,发型精心,兴许读金融,讲英文,闲时没有不良爱好,只一个人读书,或应朋友之邀打十八个洞的高尔夫。
他同贺海楼,山南水北。
但那一瞬间确实晃了眼,不知道哪一下微不足道的表情,让她失心疯。
这二人不过是路过,画廊开在酒店一楼,而酒店属于沈家名下。夏小姐客客气气送走二人,云淡风轻订下改日的约。
走回来时同杨呦呦说:“可惜都不是买家。”
呦呦问:“沈家温家都不爱艺术?”
“沈家早十年还有案底留在差馆,如今好不容易黑翻成白,最最刻己,只想钱再生钱,绝不做无谓的浪费。”
“温家是老钱。”呦呦说,她与夏小姐对看一眼,笑了笑,“所以无法最最有钱。”
这一句话极对夏小姐的胃口,简直令她惊喜。
“孺子可教。”她说,随即又改口,“不,你完全不用我教。”
她同她走回办公室,桌上摆着秘书送来的一块金属名牌以及用信封封好的入职须知。
“沈崇新近回港,要同哥哥沈卓一同管理沈氏。听说沈家老人喜欢他多过他兄长,不管如何,如今报上已封他做本城前三的黄金单身汉。”
她将一干杂物递给呦呦,嘴里在做另一面的提点。
“我同他算是老友,不过不算亲密,他是个极友善的伴侣,所以我说不上他有什么坏处。”
呦呦静静听,此时才插话:“那反倒叫人有些害怕。”
夏小姐笑着点头,转瞬又抬起头。
“啊,他有一桩最坏的喜好。”
“是什么?”
“最爱飚车。”
呦呦心里叹气,觉得自己功力到底浅薄,看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