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海楼说。
“是误杀。”杨呦呦纠正他。
“结果都一样,有个人因为我丢掉一条命。”贺海楼道,“律师辩护的时候理由是误杀,他们讲得所有人都信,只有我自己不信,我总在想,也许那时候我是想让他死的。”
“欸!”杨呦呦突然提起声调,冷清的夜色里徒然拉起一声弦,“你也许只是想说服自己,自己罪有应得。不过不要这样说话,我会害怕。”
“怕我变身?真做暴力狂?”
“有一点点。”
“剩下怕什么?”
“怕黑怕鬼,怕有人从角落窜出来,劫财劫色。”
她开玩笑,笑声压得低低的,知道自己真的在怕,而这怕里多多少少是针对他的。
“你今日讲唔关你事的时候,也很凶。你知不知道你眉心有一道纹,凶的时候纹路深陷,像刻在肉里。我心想你当时应该是很讨厌我。”
那想法让她伤心,回去掉眼泪,也有这里的缘故。
贺海楼兴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杨呦呦为他哭过,他同她非亲非故,无情无爱,但她却为他哭过一场,只可惜他看不见,也没可能心疼之后帮她擦掉泪水。
“其实我讨厌别人多管闲事。”贺海楼说。
“而我最不愿意的,便是管人家的闲事。”
“那你管我闲事。”
“你帅啊,管你闲事算是我占便宜咯。”
杨呦呦半夜里胡说八道,逗得贺海楼低声发笑,他格外放松,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衬得皮肤愈发黝黑。
“杨呦呦,你真有趣。”他同女孩说。
“温家遇也好像这样讲过。”杨呦呦忍不住皱眉,她不知自己眉心同样有一道深深的纹,“女孩儿不好看,又要想办法夸奖她,只能说有趣。若是好看,就说美丽,如果不够好看,但别有滋味,就说风情万种。而有趣是最最差的。”
她讲完同他一道笑,声音如同精灵的步伐,在这一条路上蹦跳着远去。
杨呦呦目光向前,正对着面前那栋楼,楼里熄了灯,每一个窗口都似一个黑暗幽深的世界。
“贺海楼。”她突然说,“以后不要冲动好不好。我知道我没资格讲这样的话,像是又多管闲事,不过冲动始终对你没好处,对谁都没有好处。”
她不敢看他,害怕他笑容会消失,然后沉下面同她又说一遍“唔关你事。”
不过他没有,隔了很久贺海楼才开口。
“你讲很多事都没办法,而我讲很多事,都没好处,但也一样要做。”
杨呦呦问:“所以再来过,你一样打他是不是?”
“是。”他答道。
“有人会往你身上贴标签,说你变了,变成暴力分子,堕落无望,你也不在乎”
“我要是还期待所有人都当我天之骄子,那我一天都活不下去。”
贺海楼说的是实话,实话永远叫人难以接受,杨呦呦突然意识到,贺海楼已经不是原来的贺海楼,她以为他本质上还是,但她错了,贺海楼从里到外都变了。她希望他维持原样,也并非因为原来的那个他更好,只是原来的贺海楼是体面的,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但新的这个贺海楼却不是,他成了海面下的暗礁,叫人捉摸不透。
杨呦呦知道他是对的,他不能像以前那样活,那日子是空中楼阁,梯子被抽掉后便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你不接受温家遥,是不是?你不再是天之骄子,而她始终还是公主,你不想看她跟住你在尘世里打滚?”
贺海楼笑一声,烟瘾作祟,从口袋里摸出半包皱了的香烟,食指轻弹,用嘴叼出一根。
“你们总把我想得太好。我没那么伟大,不过普通男仔,喜欢女人就会想要追她抱她亲他。不喜欢,就不要。”他低头点烟,烟丝燃烧第一口,漂来属于那呛鼻的气味,“不过跟住我会吃苦,吃一年两年,还是吃一生一世,都不好说。”
“家遥不怕。”
“她都没吃过苦,怎么知道不怕。”贺海楼停一下,突然又问,“杨呦呦,你怕不怕?”
“怕什么?怕吃苦?”
“怕爱一个叫自己吃苦的人。”
杨呦呦站起身,问题太尖锐,她承受不起,只能落荒而逃。
“我怕。”她回答他。“我真的怕。”
她弯腰牵起布鲁特,站在那里同贺海楼道别。
贺海楼看着她,突然想到他们总在夜里见面,然后再夜里道别,靠夜色遮掩了行迹。
“无所谓,不过不要怕我。”贺海楼笑着说。
杨呦呦立在哪里,低头浅笑。
“好难讲。”她说,“你温柔些啊,一皱眉就好凶煞,正常人都会怕。”
贺海楼的嘴角紧抿,笑一笑,带着香烟往上去。
“对你温柔你也会怕。”他对她说。
“瞎说。”
杨呦呦反驳。
目光不敢看他,因为知道他是对的。